“信”系慈母心
自从我当兵到了部队,远方的母亲最盼望的就是我的信。但母亲并不识字,那个时代给了母亲春种秋收的经验,却没有接触文字得机会,但母亲能准确无误地分辨出儿子的笔迹。她说:“我儿的字写得硬实,就像他的性格。”这是一种血缘亲情的特殊感应。那年,开水烫了我的右手,写信困难,就请老乡代写了一封信。她拆开一看便老泪成行,啜泣着:“这不是我儿的字,我儿怎么了?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后来,我在部队学会了电脑,图一时兴趣打印一封家书,母亲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突然说:“信是我儿写的,我闻到了熟悉的烟味儿,但字却标致得难看了,快去信告诉他,那种报纸上的机器字冷冰冰的,不如我儿的字精神,要多亲切有多亲切。”从此,我再也没把“机器字”寄给母亲。母亲是要看原原本本实实在在的儿啊!
每每从军营上邮来熟悉的字迹,母亲总是戴着老花镜,坐在临街的门边,或靠窗的桌前,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筏,专心致志地“读”信。她“读”得那么仔细,那么深情,那么投入。她“读”得很慢,从称呼到落款,逐字逐句地细品,那些龙飞凤舞的文字并不能告诉她任何消息,但她仿佛看透了儿子的心迹,感受到了儿子的脉动,听到了儿子的倾诉。
母亲“读”信不容有人破坏她的专注,如遇打扰,她总是说:“别打岔,我正在读儿的信呢。”父亲打趣道:“文盲看信,真是天下奇闻。”这时,她会从老花镜上方投去一束愠怒的目光,正色道:“只有不认识的字,没有读不懂的儿!读儿的信是我最大的幸福。”
好些年了,父亲只管看信或回信,母亲则把儿的信一封不落地保存着,母亲把它捆成一捆,色彩各异、大小不等的信代表了儿子的每一个人生驿站,是儿子每一段情感历程的小结。母亲拥有了它,就拥有了整个儿子。母亲又说:“别人存钱,我存思念。”这样,即使儿子走向天涯,都在母亲的心里梦里情里。
南方多雨,发潮的空气总和母亲念儿的眼睛一样湿润。那些儿子情感的载体散发出了一丝霉味儿,墨迹也像儿子走过的路一样变得模糊,母亲便用南方晒咸菜的簸箕,将儿子的信一封一封地凉晒,如货柜的商品一样摆放整齐。日光下的母亲显得可敬可叹,甚至可笑,以致人们都以为老太太犯了脑子方面的什么病。经过母亲心灵阳光的曝晒,儿子即使在高寒地带的雪域也感到言之不尽的温暖——母亲啊!
我从来没有收到过母亲的信,顶多只能从父亲署名“父母”的落款上,找到搭车的母亲,不会写信的母亲就把信看得高贵和神圣,就把“读”儿子的信视为自己的使命。于是“读”出厚爱,“读”出希冀。母亲觉得如能亲手给儿子写信该多么幸福。于是,在一个天气晴和的日子里,我终于收到了母亲的‘信’,在一张白纸上,母亲的左手压在纸的中央,右手握笔沿左手的轮廓描下了一只大手,走笔略有些颤抖,更显那只手的真实。“信”上没有一个字,倒是父亲在另纸上留有一段话:“这是你母亲生平第一次写‘信’,不知你从中读懂了什么?”
我久久地望着这封“信”,那只像土地般厚实的手平摊在我的面前,正是这粗糙苍老的手哺育了我,哺育了军人这个响亮的名字以至我们的民族;母亲不会写信,母亲没有文化,但母亲的“信”,文化味很浓很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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