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gzhuan365 发表于 2017-11-17 14:04:33

暖黄色的孤独

  以前,赵友顺一年才回老家一次。如今,老母親去世了,赵友顺反而经常回老家了,和他一起回老家的,还有妻子马莉和8岁的女儿。赵友顺对马莉说:“这辈子我都愧对咱妈,老人家健在的时候,我没有尽到做儿子的义务。”

  周六这天,太阳下山了,天边原本浓艳的金黄也逐渐暗淡。赵友顺拉着女儿的小手,一家三口走在村口的小道上。因为已经到了做晚饭的时间,路上总飘着姜葱蒜热油锅的香气。

  “爸爸,这里一点都不好玩,我要回咱那个家玩iPad。”女儿边说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一脸的不情愿。赵友顺蹲下来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咕哝声:“还是没有来。”赵友顺听这声音,觉得十分熟悉,转头一看,居然是陈大娘。她满头的白发,有点驼背,胳膊上还勾着一张木制的四脚凳。

  “陈大娘,你还在等小浩浩啊?”赵友顺问道。

  陈大娘也不和赵友顺搭话,只自言自语地说:“小浩浩可能在家等我了,我要赶紧回家看看。”

  看着陈大娘渐渐远去的背影,赵友顺的眼眶有点湿润。“那老人家是谁?怎么看着有点痴呆?”马莉转头问赵友顺,赵友顺带着女儿朝陈大娘那个方向走,一边回答说:“那是发生挺久的故事了,只是我没想到,陈大娘还在等她的小孙子回来。”“故事?”女儿顿时欢快起来,“我喜欢听故事,爸爸,你快给我讲故事。”

  两年前的一个周六,陈大娘让同样8岁的小孙子去村上的供销社买酱油。但是陈大娘在家里等了很久都不见小孙子回来,直到村里人来家里叫陈大娘,她才知道小孙子出事了。据现场的目击者说,陈大娘的小孙子是从一辆黑色的面包车里跳出来的,因为是头着地,还没等到救护车过来他就已经没了呼吸。警察当天就找到了那辆车,也抓住了开车的那个人,是群人贩子。

  “什么叫‘没了呼吸’啊?”赵友顺的女儿好奇地问道。

  “‘没有呼吸’就是那位小哥哥不在这世上了。”马莉给女儿“翻译”着,同时,她也问赵友顺:“那陈大娘有几个孙子?她刚才去等的又是谁啊?”

  赵友顺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了下去。

  陈大娘只有一个儿子,叫陈裕民,生了两个孙子。小孙子出事后,陈大娘的儿媳妇跟她大吵一架,从那以后,两口子再也没有回来过了。大概是因为受到了刺激,每逢周六傍晚,陈大娘都会穿上两年前那个周六穿的衣服,搬张木凳子坐在村口等小孙子回来。有一天下雨了,陈大娘连伞都没遮,村里的人要给她伞,她摇摇头说:“不用啦!小浩浩要回来了,我怕他看不到我。”

  夜色袭来,将赵友顺一家三口的身影慢慢淹没在寂静的小乡村里。村里每家每户都亮着白色灯光,唯独陈大娘住的屋子还是暗色的橘黄,那是因为小孙子出事前,家里一直用的都是黄光灯泡,陈大娘怕小孙子哪天回来了,不认得自己的家了。“喏,那就是陈大娘的屋子。”赵友顺指了指前方那座石头房子,透过窗子,他们看到陈大娘正在吃晚饭,虽然只有她一人,但是陈大娘的旁边,还放着3副碗筷。“那是陈大娘分别给儿子、儿媳妇和小孙子准备的。”赵友顺补充道。“来来来,多吃点,妈妈特地给你们做的。”果真,陈大娘没过一会儿,就会往那3个没人坐的位置上夹菜夹肉。

  “爸爸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呀?”

  “因为是你奶奶告诉我的呀!”

  赵友顺回答完女儿的问题后,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老母亲等他回家的样子,一定是望眼欲穿了吧?老母亲总是拿着电话,和自己说陈大娘的事情,分明就是在告诉自己:“儿啊,妈妈也在等你回家呢!”

  可是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有听出来呢?父亲去世得早,赵友顺在城里定居下来后,因为公司业务繁忙,加上马莉是教师,尤其重视女儿的全面发展,女儿周末要上各种补习班,“回家”这个词在赵友顺的生活中已经渐渐模糊掉了。等他意识到要“回家”了,老母亲也已经去世了。

  “不行,我要替陈大娘叫回她儿子!”赵友顺暗下决心。

  可是上哪儿找陈裕民这个人呢?他问了陈大娘,陈大娘一提起儿子,眼泪就不禁流下。她只知道儿子住在A城,至于具体在A城哪个位置,陈大娘也不知道。于是,赵友顺又向村里的人打探消息,却一点收获也没有。赵友顺为此皱了好几天的眉头。

  细心的马莉知道赵友顺有心事,便问他:“友顺,你最近想什么呢?”赵友顺琢磨了会儿,就把心里的打算详细地跟马莉说了一通:“但是找不到陈裕民啊,也不忍心看着陈大娘孤独地傻等下去。村里明白事情缘由的人都知道,陈大娘看着是在等小孙子回来,实际上是在等儿子原谅她,等她儿子回家啊!”

  “陈裕民?等等!”马莉从床上一跃而起,“我找找这次期中考的试卷签名,好像有个学生的家长就叫陈裕民!”

  果然,马莉找到了一个叫“陈锦冬”的学生,试卷上的签名就是“陈裕民”。她说:“这个学生,学习一直处于中下游,年初的时候我还去家访过呢!”

  “那你见到陈裕民了吗?”赵友顺激动地问马莉,“他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具体的已经没什么印象了,毕竟见了好多家长。哦对了,我好像记得,陈锦冬父亲的下巴长着一颗很明显的痣。”马莉回答说。

  赵友顺听完后大腿一拍:“对,就是他!他住哪里?我去找他!”说罢便起身换衣服。马莉拉住了他,道:“这都快半夜了,你还去找他?再说了,你叫他回去,人家就能回去?”

  “这……”赵友顺一时间犯了难。马莉的话不无道理,到底要怎样才能让陈裕民心甘情愿地回老家看望陈大娘呢?赵友顺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法子。他浏览了陈锦冬的语文卷子,发现陈锦冬的成绩的确不是很好,只有68分。顿时,赵友顺计上心来,他跟马莉仔细地说了一番,马莉有点迟疑:“这……能行吗?”“你就按照我说的去做,肯定行!”赵友顺自信满满地回答。

  第二天,马莉就给陈锦冬的家长打了个电话。

  “哎,马莉老师您好,是不是锦冬又犯啥错误啦?”电话那头是陈裕民热情的声音。听这声音,马莉怎么都不觉得他是个冷漠的人。

  “嗯……”马莉顿了顿,又说,“锦冬没犯错误,就是上课注意力老是没法集中,作文也写不好,这次考试差点不及格,您也是知道的。”

  “那老师您说咋办才好?”对方有些着急。

  马莉故作犹豫了会儿,说:“其实也好办,但是您可能不会同意。”

  “您说您说,只要是为了孩子好,我啥都同意,我们就这么一个孩子啊!”

  “很简单,我打算单独輔导他,但是需要两周的时间。这就意味着这两周的时间,孩子都不能回家。”马莉认真说道。

  陈裕民有些不解:“学校本来就是寄宿制,难得周末放假,孩子不回家怎么行呢?”

  马莉进一步解释说:“这是在集中孩子的注意力。你想想,孩子一回到家,不就是只想着玩吗?到我这里,我会专门对他进行集中注意力的训练。”

  最后,马莉还是把陈裕民说服了。

  第一个周末,陈锦冬都住在赵友顺家里。赵友顺负责做晚饭,马莉负责给陈锦冬补习。周日的时候,陈裕民提着一袋红茶和儿子换洗的衣服到赵友顺家里。

  开门的是赵友顺。

  “是你?”陈裕民有些惊讶,“这不是马莉老师家吗?”

  赵友顺压低了嗓子说:“马莉就是我老婆啊!”

  “哎哟!我说咋有这么好的老师呢,还愿意免费给我儿子补习,原来都是老乡啊……”陈裕民说着就自个儿往屋里走,赵友顺却将他一把拦住,说:“锦冬这小子在书房写作业呢,最近进步了不少,咱别去打扰他。”陈裕民站在门口直瞅屋里,都没看到儿子。

  离开的时候,陈裕民递给赵友顺东西,赵友顺没有收,只问了陈裕民一句话。

  “想你儿子不?”

  “想啊!”

  又一个周末到来了,是周六下午。陈裕民拎了个装着排骨汤的保温罐又来到赵友顺家里。这次开门的是马莉。

  “哎,马莉老师,我给锦冬送晚饭。”陈裕民又往屋里看,喊道:“锦冬,锦冬。”

  “他去采风了,不在。”马莉说。

  “踩啥风?风还能让人踩不成?”陈裕民疑惑地问马莉。马莉一五一十地回答道:“我给他布置了作文《我的奶奶》,他说不记得奶奶长什么样了,友顺就带他去找陈大娘了。”

  “你们这是绑架!我要去学校告你!”陈裕民气冲冲地下了楼,开上小车直奔村里。

  在陈大娘家门口等陈裕民的,是赵友顺。

  陈裕民一从车里出来就给赵友顺一拳:“谁让你带我儿子回来的?”说罢,陈裕民另外一拳又要袭来,被赵友顺挡住了,他说:“你自己看屋里。”

  透过窗户,陈裕民看到儿子正大口地吃着卤肉,说:“还是奶奶做的好吃。”不一会儿,儿子又把老母亲的头发别到耳后,“奶奶,你头发白了好多好多呀!”

  赵友顺对陈裕民说:“看到锦冬旁边那两个碗了么?是给你们夫妻俩备的。你才两周没见儿子,就火急火燎地来找他,可是你知道陈大娘多久没见你们了吗?两年了!你还有一个儿子,可是陈大娘只有你这一个儿子,陈大娘还能有多少个‘两年’可以等啊?”

  陈裕民愣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明白,这一切都是赵友顺的安排,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立马转身跑回车里。

  “哎,你难道真的不进去看看大娘?”赵友顺追了上去。

  “我去接我老婆回来!”陈裕民喊道。

  赵友顺停住脚步,他笑了,转过身,他仿佛看到屋内一起吃饭的,是自己和老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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