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恋情
夏天,总该有一段恋情。就像冬天,总是会感冒一样。我的夏日之恋,从学生时代开始。那时我活在一个压抑的年代,读一所男校高中。现在的同学难以想像,在那个环境中,如果不刻意找机会,可能好几个礼拜都没有跟女生讲过话。偶尔走运讲到了,对象是老妈。
那时同学都喜欢参加“暑期活动”——我们在寒暑假举办的跨校活动,踊跃的程度像现在报名电视歌唱比赛。不管在户外,如山野健行,或室内,如文艺营。我们真正的目的当然不是那个活动的主题(参加健行的都是平常体育课躲在教室K书的。参加文艺营的,包括我,国文课时大腿上都放着数学参考书),而是在活动中可以认识的异性。
不知是累积的饥渴,还是天气太热,在这种活动中很容易爱上别人。也只不过是夜游时走在后面看了两小时她的背影,就想叫人家意映卿卿。也只不过是一起熬夜做了队旗和队歌,就觉得自己跟人家天造地设。
短短三四天的活动结束后,解散前小队一定要在车站前再聚一次,像报户口一样,详细留下自己的联络方式。甚至设计响三声挂掉,再响一声的暗号,避免打给她的电话被她老爸接到(那时没有手机)。
小队解散了,只剩我和她走在台北车站。那月台如此短,一下子就走到她的车厢。我看到铁轨向远方弯曲,思念提前开始沿轨道绵延出去。我们彼此承诺:一定要保持联络,我每天写封信给你,下礼拜天去屏东(台湾最南部的县)看你……誓言像铁轨,千锤百炼,看不到尽头。
然后火车动了,我未能免俗地跟着火车跑,但到了月台尽头仍必须停下来。我热泪盈眶,用力挥手,完全入戏,直到下班火车进站,帮我喊NG。
然后开学了、补习了、考试了、校庆了。每天一封的信,变成每周一封。去屏东看她的承诺,像体育课,我知道我应该去,但为了大学联考,必须暂时放弃。联考的钟声响起,监考老师的眼神像老鹰。当我拿着2B铅笔,快速而准确地画着答案卡时,我像个冷静的杀手。那冷静的杀手,和月台上哭泣的男孩,判若两人。如同南下和北上的列车,快速交叉,但越行越远。
而铁轨已经锈了,铁道上散落着破碎的心,没有人清理。
为什么会一见钟情呢?为什么当时会如此笃定那一生第一个略有好感的女生,绝对就是我厮守到老的爱人?为什么会坚信我有资格或能力,每星期天到屏东看她?
20年后的今天,若我在地铁上再遇见她,会不会像当年一样临去秋波?还是会说:“这位太太请借过。”
我虽在人生的秋天,却总是不断想起,那盛夏的季节。我回到当年开往屏东的月台,看着一个个飘过的火车车窗。我发誓,我真地看到,当年那个跟我互许终身的女孩。而旁边坐的我,是这么开心地,跟她往屏东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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