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我们离开了故乡,还是故乡离开了我们
01大概骨子里有漂泊的基因,这些年我一直在漂泊。先是不满十八岁就去了大洋彼岸,一个叫墨尔本的城市。辗转到了堪培拉,毕业后兜兜转转又回了墨尔本读研究生。后来终于告别学生时代,再三纠结还是选择了北京。
看起来多多少少离家近了一些,但又好像离家一直都是这么远。
我的家乡叫张家港,如果你不认识张家港的话,那我这么说好了。张家港是苏州的一部分,类比的话,相当于朝阳区是北京的一部分。
我从小就庆幸生在苏州,大概是因为从小就听过一句话: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那时我压根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就是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你看,我们大苏州,有人把这里比喻成天堂呢。可那时我大概还是不明白苏州到底有什么好。
我爱去我家附近的小岛上玩耍,因为有芦苇荡,空闲时可以跟大人在江边抓螃蟹玩。
去苏州市里的时候,我爱去平江路旁边走走,吃一吃豆腐和苏州面,再看看旁边的小桥流水。
我从小就常常能吃到各种鱼,太湖里的,长江里的,应有尽有。我妈妈说,吃鱼会变聪明。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想这在某种程度上给了我自信。所以从小养成了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遇到难题就想攻克。
不为什么,就因为我可是从小吃鱼长大的!
那是童年时代的我,莫名其妙的信心。
02
到了初高中,日子开始没有那么好过。我没有办法经常出去玩,生活圈子局限于学校和家。
江南一到夏天,天气变得闷热,时不时就是一场雷阵雨。大家对雷阵雨习以为常,也唯恐避之不及。
明明是下午三点钟,突然天色变得昏黄,没过多久天就彻底黑了,让人恍惚,仿佛只是上完一节课,白天就已经过完了。
接着就是一阵狂风,吹得窗户咯吱咯吱响,上课时开了灯,老师在黑板前讲课,我的脑袋却嗡嗡的,只听得到外面风呼啸吹过的声音。
教室右侧是走廊,所以这边的窗户和外边有一些距离。
可这在雷雨面前毫无用处,很快我听到窗户被雨水敲打的声音,一滴两滴,直到我无法分辨,变成噼里啪啦的声音。坐在左侧的同学犯了难,因为有几扇窗户关不严实,总有雨水打进来。
我们就全班出动,想尽办法,最后想到用报纸堵上缝隙。那时我们只有每周都会发的英语报纸,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拿着往窗上糊。等到雨停,报纸也被雨水浇烂,才想起来我们的英语作业在报纸上。
我记得英语老师无奈的表情,也记得坐在窗边那位女同学被吹乱的头发。奇怪的是,我却突然想不起那位女同学的名字了。
那时我们必须随身带着伞,就算早上是晴空万里,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一场大雨。
我却不爱带伞,总觉得伞这玩意儿太累赘,又容易丢。
我记得有一天放学回家,又是突如其来一场大雨,我一个人滞留在学校门口,找了个屋檐躲雨。故事没有那么浪漫,没有一个姑娘跟我一起躲雨。
那时我都是一个人上下学,大概是想证明自己的独立,很早我就不让我爸妈来接我了。
那天我尝试过想要冒着大雨跑回家,可在雨里没跑几步,就被拍了回来。近视的我压根看不清前面的路,在屋檐下不知道躲了多久,雨却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
正当我心生绝望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是我奶奶。
回家之后,我才发现奶奶浑身湿透。我身体比奶奶好很多,却是她又给我烧水又给我找感冒药。
我想说我的身体好,这点雨没什么,却撞见她心疼的眼神,心里一酸不再倔,乖乖吃药,然后我给奶奶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她床头,叮嘱她一定要注意身体,下次我会带伞的。
从那以后,我多了一个习惯,在包里常备一把伞。
这个习惯一直伴随我去墨尔本,直到我来了北京,才慢慢地不带伞了(北京实在是太少下雨了)。
后来去了墨尔本,有时也会下雷雨,却没有家乡的那种感觉。我也说不清是这雷雨真的不一样,还是我自己的感觉出现了偏差。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那么一天,我怀念起故乡的雷雨来。
当然在墨尔本的时候,我最想念的还是阳春面。
十全街旁边有一家很有名的面馆,以前每次去苏州市里我都去吃。
以前我不懂为什么苏州人对于阳春面这么有讲究,听说最讲究的人,一定要去吃一碗“头汤面”,顾名思义,就是每天早上第一道汤做出的面。
后来去了很多地方,吃了很多种面,才发觉苏州面跟别的地方的不太一样。
我们吃面主要是为了喝汤,所以阳春面还有另一种叫法:清汤高面。
我至今都不知道为什么阳春面的汤那么好喝,清冽又不油腻。
后来问了大人,大人说阳春面的汤,有的用鳝骨或小鲫鱼经油炸后加葱姜等各种调味熬制而成,有的用的是肉骨汤,所以阳春面的汤最养胃。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每次我爸应酬喝多之后,我媽都会煮一碗阳春面。
03
很奇怪,不管是在墨尔本还是在北京,大家都能猜出我是哪里人。虽然都没有精确到张家港,但都能猜出我是从江南水乡出来的。
或许是因为性格,我们的性格总是很温和,这温和有好有坏,有时是温柔平静,有时又因为不太外露情绪容易被人误解。
想来我就是因为天生性格内敛,所以不管好的坏的坚持的放弃的,都选择用文字记录下来。久而久之,这成了我的一种习惯,让我阴差阳错地走上写作这条道路。
也因为离家太久,我很少会讲起家乡话。
哪怕是跟爸妈打电话,我也习惯用普通话交流。只有在家的时候,我才能自然而然地说起那些方言。
我想家乡这两个字,是融在我血液里的。我现在是个什么样的人,多多少少有着家乡的因素。
在我来北京前,我妈极力想把我留在张家港。
她说:张家港这么好,为什么要出去?
是啊,张家港这么好,为什么要出去?
我家离上海很近,开车只要一个多小时就能到上海了,去苏州市区也很方便,高速公路一路畅通。还记得我是那么喜欢平江路,常常在咖啡厅一待就是一下午。
这些年我家乡发展得很快,虽说比不上上海和苏州市区,但也算得上一个现代都市。
今年年初回家,我发现又建起了好几个商业区。
大城市里有的东西,我的家乡也都有。开车从我家去文化广场,一切好像都没变,依旧是很好的绿化,依旧能经过那条护城河,让我惊讶的是,护城河依旧是那么干净。
有时候空闲,我会开车一路到长江边上,什么也不干,就开车窗呼吸一下那属于故乡的味道。
过去的点滴像是电影画面袭上心头,仿佛能看到以前的那個自己,可多少还是有些陌生。
回老家时,这种陌生感最明显。我的老家是一个小镇,比不上张家港的市区,更比不上苏州的市区。可我热爱这个小镇,因为这里有一座没有多少人来的小山,小时候我就住在山脚下,最爱跟小伙伴沿着小路爬到山顶。
那是我们的秘密花园,因为这座小山还没有被开发,所以那条小路上没有台阶。因为我们走得多了,显出一条泥泞路来。
我们爬到山顶,就能看到小镇的全貌,没有什么高楼,马路上也没有什么车,往稍远的地方看,可以看到我们的小学。
还记得有阵子我妈妈要减肥,我就陪着她爬山,路上能遇到几个一起爬山的阿姨,我就跟在我妈身后听她们聊家常。
可现在这座小山人山人海,我们爬的小路铺上了台阶,山脚下的那些房子也拆了,变成了一个公园。公园里人们摩肩接踵,通往山顶的另一条大路人就更多了,一眼望过去都是人,一直蔓延到我视线的尽头。
原谅我的自私,我也知道这座小山开发后会给小镇带来更多的收入,可我总觉得这座小山是属于我的秘密花园,而如今它是大家的,再也没有任何秘密。
过年时我们一起爬山,突然有种感觉:我像是一个过客。
我问我妈:什么时候我们的老家变成了旅游景点?
我妈笑着回答:你知道小时候你常去的那座小岛吗?现在都有高尔夫球场和马场了。
瞬间才明白我这种情绪是害怕。我害怕童年里的一切都改变,让我再也找不到熟悉的感觉。
对我们这样的旅人来说,可能更多见证了别的城市的改变,却忘了故乡也在随着时间往前走。对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这种改变是一天天发生的,可对旅人来说,却产生一种断层。
这种断层和那些属于故乡的回忆混合在一起,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04
有时候我妈问我的问题,也会萦绕在我的脑海。
为什么不回家?
我并不是必须离开故乡,从某种程度上说,我的故乡比那些一线大城市更好。这里有着一样的便利,却没有那样的匆忙。这明明就是我最热爱的东西。可我也深知我自己的性格,我不太可能在一个地方生活太久。
就像我毫不掩饰对世界的渴望,我想去看更多的风景,在更多的城市生活,为了挑战自己也好,为了更自由也好,结果都不太可能改变。
所以最近这些年,我应该还是不会回去。
就像当时我义无反顾离开家,到底想要实现什么呢?
那时的我没有想得太透彻,我现在才明白,我想要的,是体验更多的不一样的人生。
一个人说喜欢喝白开水,那不一定是真的。在喝过很多种饮料之后还觉得白开水好喝,才是一种笃定。
就像你得看过银河,才能说自己独爱的是哪一颗星。
就像你得翻过山顶,才能确信自己热爱的是不是平凡。
就像走遍千山万水,才能说我看过世界辽阔,却依然觉得故乡最好。
我想,故乡对于我的意义,是它让我知道,我还有一个回去的地方,我还能吃一碗阳春面,走一走林荫小道。尽管有些时候我没法跟它一起成长,可共同回忆都在,那是留在我们心里的烙印,永远丢不掉,让我们觉得安心。
记得《春光乍泄》里,黎耀辉说: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开心地在外面走来走去,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有个地方让他回去。
很庆幸,从一开始我就有了这么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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