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洗尘
礼镇的人每年只洗一回澡,就是在腊月二十七这一天,郑家则把洗澡时烧水和倒水的活儿分配给了天灶。从八岁起,天灶就开始承担这个义务,一做就是五年了。天灶家洗澡的次序是由长至幼,老人、父母,最后才是孩子。天灶住的屋子被当成了浴室。天灶从未拥有过一盆真正的清水来洗澡。因为他要蹲在灶台前烧水,每个人洗完后的脏水还要由他一桶桶地提出去倒掉,所以他只能见缝插针地就着家人用过的水洗。那种感觉一点也不舒服,纯粹是在应付。不管别人洗过的水有多干净,他总是觉得很浊,进了澡盆泡上个十几分钟,随便搓搓就出来了。他也不喜欢把他的住屋当成浴室,弄得屋子里空气湿浊,所以今年一过完小年,他就对母亲说:“今年洗澡该在天云的屋子里了。”
天云当时正在叠纸花,她气得一梗脖子说,“为什么要在我的屋子?”
“那为什么年年都非要在我的屋子?”天灶同样气得一梗脖子说。
“你是男孩子!”天云说,“不能弄脏女孩子的屋子!”天云振振有词地说,“而且你比我大好几岁,是哥哥,你还不让着我!”
家人便纷纷笑起来。自从爷爷过世后,奶奶在家中很少笑过,她听了天灶的话后也使劲地笑了起来。
奶奶第一个洗完了澡。天灶的母亲扶着颤颤巍巍的她出来了。奶奶嘘嘘地喘着粗气,经过灶房回她的屋子,见了天灶就说:“你烧的水真热乎,洗得奶奶这个舒服,一年的乏算是全解了。你就着奶奶的水洗洗吧。”
母亲也说:“奶奶一年也不出门,身上灰不大,那水还干净着呢。”
天灶并未搭话,进了自己的屋子,吃力地搬起大澡盆。他把水倒进脏水桶里,然后抹了抹额上的汗,提起桶出去倒水。路过灶房的时候,他发现奶奶还没有回屋,她见天灶提着水出来了,就张大了嘴。
天灶没说什么,他回来往热水里又加了一些凉水。他用手指试了试水温,觉得若是父亲洗恰到好处,他喜欢凉一些的;若是天云或者母亲洗就得再加些热水。
一直到父母洗完了,天灶还在饶有兴致地烧水。这时,母亲走过来问他:“还烧水做什么?”
“给我自己用。”
母亲没再说什么,天灶笑了。锅里的水开始热情洋溢地唱歌了。
天灶关上屋门,把灯关掉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轻轻地拉开窗帘,然后返身,慢慢地进入澡盆。他先进入双足,热水使他激灵了一下,但他很快适应了。随之,他慢慢地屈腿坐下,感受着清水在他的胸腹间滑过的温存滋味。天灶的头搭在澡盆上方,他能看见窗外经久不息的星星。他感觉那星星已经穿过茫茫黑暗飞进他的窗口,落入澡盆中,就像淡黄色的皂角花一样散发着清香气息。天灶觉得这盆清水真是好极了。他从未有过的舒展和畅快。他想除夕夜的时候,一定要穿着崭新的衣裳,亲手点亮家里那对红灯笼。他要告诉朋友,我天灶是用清水洗的澡,而且,星光还特意化成皂角花撒落在了我的那盆清水中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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