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守望
夕阳拖着长长的尾巴,久久地不肯离去,可是夜的黑等不及了,一把将它揽入怀中。只见一位沧桑的老人站在窗前,他静静地张望着,想抓住一道金边,留给自己的老伴。阳光透过窗子,缓缓地照进来,弄得屋里子柔柔的、酥酥的。一件件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家具默不作声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一点生气都没有。整个屋子,就像一张泛黄的卷了边的老照片。
一个老人手扶着下巴坐在黑色的椅子上,皮肤土黄的手背上血管突起,微驼而宽厚的后背给人带去无限的遐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而此时,他的眼里正含着一丝带泪的光,看着对面矮矮的土炕。一个熟悉的身影浮现在眼前,那是他一生扔不掉的牵挂……
那是他的老伴,她是躺在那里吃饭吃药的,已经十五六年了。无情的岁月使小屋子变得更加暗淡,而老伴的病情一点也不见起色。所以,他只好日夜守候在旁边,就像一个勤快的园丁。
老伴得的是帕金森综合征,又有患糖尿病,接近瘫痪。老伴吃不了硬的东西,他就将饭菜弄成糊糊状。老伴不能吃肉,自从得病以后,家里就没有做过肉,即使他很喜欢吃。为了让老伴能吃到放心蔬菜,他在楼前的空地上开了一个小园子,每逢春季,他便将菜籽撒进去,然后浇水施肥,直到长出新鲜的菜来。他知道老伴的吞咽功能减弱了,吃得急容易呛着,于是将菜一匙匙地送到她的嘴边,叮嘱她慢慢地咽。他还准备了一个手帕,一边喂一边帮老伴拭去嘴边的残渣。每当这个时候,老伴总是眼泪汪汪的,想哭又不敢哭。对于老伴来说,进入胃中的每一口菜都比山珍海味更美味。而他也变戏法似的,给老伴做不同的菜,都把老伴喂胖了。
老伴一天要吃三遍药,吃药的时间基本是固定的,一到点他就不自觉地把水端上来。吃完后,他便坐在炕边替老伴揉腿、揉脚,还和她聊家常。他长着老茧的手能够感受到,老伴的腿已是瘦得皮包骨,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但是,他依旧仔细地捶着捏着,他相信总有一天老伴会好起来的。外面,枯死的树桩上又挤出了一枝嫩绿的新芽,春天就要到了。等天暖和了,他说推着轮椅,带老伴出去散心。
虽然他每天都是笑脸相迎,可内心一直很沉重。老人想得难过,便起身走到炕边的椅子旁。那椅子上铺着一个厚厚的褥垫,他怕老伴坐在上面会感到疼,就亲手做了一个。他对着椅子一直站着,忽然像要抱起什么东西,之后又轻轻地放下了,可这一放像利剑刺进他外刚内柔的心脏,泪水差点流出来。他就是用这样的动作把老伴从炕上抱到这张椅子上。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每一个动作。他将双手伸到老伴的腋下,之后“嗬”地一声,将坐在炕边的老伴抱到椅子上。通常,老伴刚坐上去会哼几声,于是他将老伴重新抱起,再慢慢地放上去,直到她点头为止。每天,他将老伴在炕与椅子间抱来抱去的,不下十次,但他从没感到过劳累。他反倒觉得,老伴能陪在自己身边就已经很幸福了。为老伴做事,他怎么能感到累呢?
他把老伴安顿好,转身去厨房了,因为午饭还没吃呢。走进厨房,他用长着老茧的手心擦去眼角的泪水,然后做起饭来。不多时,饭做好了,他小心翼翼地端上来,开始给老伴喂饭了。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温暖的镜头又上演了。直到老伴摇头,他才停止喂饭。然后,他端着剩饭,一个人拿到厨房去吃。
下午,时间在他的捶打声中慢慢地过去。他一抬头已经是17点了。他帮老伴躺下,然后又忙了起来。
外面的天快要黑了,偶尔飞来的麻雀停在窗檐上,之后又扑腾几下,飞走了。他双目紧闭,想让自己置身黑夜之中。突然,他听到老伴的呢喃声。他的“工作”又开始了。
夜里,老伴隔不了多久就要翻一次身,但她没有丝毫力气,只能小声地呻吟。每当这时,即便他酣声如雷,也会一个机灵地坐起来,然后像搬砖一样将老伴轻轻地搬起,再用力将老伴的身子拧到另一侧。他接着问:“得劲儿不?”当老伴“嗯”了一声后,他才回到被窝里。此时,他已经没有睡意了,或听时钟的滴答声,或和老伴聊天。一个夜里,他要醒好几次,每醒一次,他的心就被刺疼一次。他是多么希望老伴能早日康复啊!可是,这只是一个遥远的奢望。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从未抱怨过。他知道,只要老伴在身边,他就还有个家……
屋外,鸭子嘎嘎地叫个不停,将他从记忆中拽了出来。
他缓缓地站起身,鞋还未完全提上,便一步步地蹭到房门前。
“吱……”他推开门,抬起头看着像被柴火燃着了的天空。然后,他用嘶哑的声音对老伴说:“你看,天怎么这样红啊?”老伴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直到吃过早饭,天空还红彤彤的,如燃剩的灰烬般的几片云,默不作声地在老人的头顶飘过。
老人低头看了看身前的鸭子,一双双黑珍珠似的眼睛正向这边看来。“该喂鸭子了。”在准备鸭食之前,老人习惯性地回过头,看了看老伴是否安好。
夕阳的余晖铺满炕上,老伴依旧静静地躺着,那么美丽,那么安详。老人笑了,屋子里将金色的黄昏拢了进来,好似一张卷了边的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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