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的隐喻
学习书画好。好在哪儿?别人问我,我起码能说出两点,其一是高雅,这总比没事打麻将、斗地主或者跟老男人小女人无聊暧昧强吧,别人就笑。其二呢,能修心养性。书画有静气。必专注沉心。而墨香似乎也有叫人羽化登仙飘渺神秘之魅。故书画者一般长寿。别人听了就颔首,会心。
刚开始这样说,我倒没觉得怎么,如是再三,却发觉这话越来越经不住琢磨,甚至简直有些信口开河。对于第一点,倒没什么,一个人玩什么不是个玩。玩,也彰显了一个人的心性。有人愿意赌,一辈子赌,不服气逝去的那些短暂失败或成功,期待以质押生命的代价,赚得至死的满足或失落的匆忙。也有人网上下象棋斗地主攉龙子,以简单而不需付出的“小乐子”,争得一时“小意气”,旁证一生的清闲无聊,碌碌无为。也有人像猫,即使到老,也追嗅着腥荤的气息,玩弄着风月的游戏……如此等等不一而足。简简单单的玩,不经意到无足轻重,其实差不多把一个人一生的性格和出息,都涵盖了。
书画就不一样。
跟书画沾边的,一般说都算文人。文人是什么,文人是有文化的人,所以他首先代表着文化。文化是文明的教化和流布,是使者,也是担当。所以文人兼有“传道授业”的师者之风,师者之德,师者之美。所以我们对文化人都有一份潜藏的恭敬和崇拜。
我最早对书画青眼有加,是小的时候。那时家里堂屋摆有一个红色木柜,不知怎么就姓了“洋”,那时很多东西姓“洋”,比如火柴叫洋火,自行车叫洋车,这个完全是古老传统手艺的木柜呢,我们竟也叫洋箱!洋箱放着衣物或藏着什么宝贝东西,老锁着。母亲只有取东西,才打开。显得很神秘。我就特别好奇,一发现母亲有开锁开柜的意思,就赶紧凑过去。母亲大概看懂了我的心思,她每次推开柜盖,不说别的,只是轻轻抚摸着柜盖背面糊着的有字迹的麻纸,意味深长地说,这都是你舅舅当年写过的。
舅舅写过的东西啊!
舅舅虽然对我来说永远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但我知道,他是文人,母亲都在我耳边说出茧子了。舅舅曾经是老大同一中的高材生,回回考试都名列前茅。一九四六年暑假期间,国民党一支部队南撤路过我们老家,团长就住在姥爷的院子。也许是命运使然,临走,团长急着要写个什么公文,听姥爷炫耀儿子是个即将毕业的优秀高中生,非叫舅舅写。那时的高中生呐,写就写吧,舅舅一挥而就。这一写就坏了,“军楞子”团长就看中了舅舅的文才,非挟迫舅舅跟他一齐走。什么,要带舅舅走?可怜我姥爷就舅舅这一根独苗,没办法,赶紧变卖了部分田产,雇人担着银元一路跟着,打探和传递舅舅南下的消息,并试图寻机救回。但兵荒马乱,枪林弹雨,跟着跟着,最后的结果是,舅舅从此杳无音讯。舅舅生死去向就成了未解之迷,就成了母親一生的念想,也成了我恭敬书画和崇拜文化的一个最深的原始渊源。
这渊源似乎凝成了文气,就一点点浸入到我的骨子里。我写小说,写散文,写书画评论,也渐渐地,有心研习书画。我觉得,我必须经常翰泳到这些文化的因子中,变成文化的一部分。
但沉浸书画久了,才觉得书画绝不仅仅是写写字画画画这么简单。
比如练习书法。写的,没问题,确是一笔一划。但书法的一笔一划,讲究源头,是甲骨钟鼎还是汉隶魏碑,是羲献繇凝还是颜欧柳赵,是章草怀素还是东坡王铎……书体区别大。书风区别更大,大到里面有“颜筋柳骨”,大到“书如其人”,大到书画里面就是另一个人的世界。所以我们学习书法,一定不止于求师拜艺,精研技法,还在于,陶冶和铸就字划里所隐含的人文心境、道德情操,和精神力量。这就“味儿”重了!
绘画也一样。
可问题似乎还不仅止于这个层面。
书画原始的意思不是针对人,而是替代“结绳记事”的历史。我们浩瀚的历史就潜藏在一个个古老的文字之中。文字,原本是画,画卦成象,理象数叠加,就是远古历史,所以后来才有“书即是画画即是书书画一体”的概念。即使后来演变成“书如其人”,说得仍然不止于人,还在于人构成的历史。所以,学习书画,最深刻的价值在于,把中华文明和历史,潜移默化地融进人们心意之中、血脉之中,从而完成华夏民族历史长河的永久传承,和延续。
这样的说法也许有点玄奥,但我认定,作为一个华夏子孙,不愿意深究这些也无所谓,重要的,是我们都应该拿起毛笔,写写,画画。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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