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得花儿都谢了
1煎炸炒烙,蒋烛刚把一桌子菜收拾停当,儿子林小冲就领着女朋友进了家门。
女孩个头高挑、腰肢很细,把那一袭天蓝色连衣裙穿得摇曳生姿,尤其那张白晰姣好的脸,让人看一眼还想再看一眼。蒋烛当然没用第二眼,第一眼她的视线就定格了:太像啦,这个准儿媳和自己的老同学李珊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林小冲看母亲直勾勾地盯着女友,急忙介绍,妈,这就是您未来的儿媳素素。
阿姨!林小冲话音未落,素素脆生生地打招呼。
啊?坐吧。蒋烛这才回过神来。
林小冲与素素大学就谈了,毕业又分在同一家外资公司上班。蒋烛天天耳提面命,要儿子把女友带回家让她老人家过过目,哪承想皇帝不急太监急,每次林小冲都说再等等。这好不容易带回来了,蒋烛却给吓得失魂落魄:如果她是李珊的女儿,她蒋烛恐怕没资格做这个婆婆——即使女孩千情万愿,李珊也会棒打鸳鸯。
素素是个很会说话的女孩,这一顿饭,一直在夸赞准婆婆手艺好。蒋烛打着哈哈,吃得心不在焉,尤其是在她小心翼翼地探问,得知素素的母亲就叫李珊、籍贯翡里翠时,更是当头一棒,被击得不知道东西南北。
最后,素素说她母亲现在也在广城打工。
蒋烛悲喜交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珊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2
望着素素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蒋烛的眼神飘忽起来。
说着说着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与李珊一起在拖蓝一中上学。高一,两人学同桌宿同舍情同姐妹。高二文理分科,她们本着“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也不怕”的宗旨,不约而同选了理科。班级重新整合,班里添了很多生面孔,还多了一个帅哥潘安。课余,潘安喜欢打篮球,跨步上篮时的阳光和帅气,迷倒了一大片女生,用现在的话说那就是男神。不幸地是蒋烛也中招暗恋上了美少男潘安,并且没过多久就展开了凌厉的攻势。
遗憾地是潘安心里只有李珊——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之。
李珊呢,有才就是任性,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拒潘安于千里之外。这也没浇灭一个少男心头火一般的热恋,潘安递给李珊的最后一张纸条,蒋烛看见了,上面只有六个字:珊妹,清华园见。
蒋烛的心一下子碎了。至此她才悲摧地发现,无论是从身材外貌上,还是在学习上,李珊都是一朵璀璨耀眼的花,自己呢,一片绿叶而已。也就从看到潘安的这张纸条起,她与李珊的关系变得貌合神离,为高三毕业后偷偷修改李珊填报的志愿埋下祸根。
晚饭后,林小冲送走素素回来问蒋烛,妈,您不喜欢素素?怎么会呢?那么漂亮的姑娘。半偎在沙发上的蒋烛直起身子说。可是,您太反常了,平常有客人来您都是落落大方彬彬有礼,今天素素来,您有点语无伦次不说,那表情也好像冻僵了的蛇。林小冲跟母亲说起话来无所顾忌,蒋烛也习惯了儿子的没大没小没老没少,从来不会生气。可这次一个“蛇”字,却犹如一柄利剑,直插蒋烛心脏。
我就是一条蛇哩,眼镜蛇!蒋烛险些喊出声来。
那一年,苍井空还是处女,陈冠希还没有相机,一切都是云在青天水在瓶。可是却与科技接轨开始了网上报高考志愿。蒋烛知道李珊考号,又装作随意地问了一下她的登录密码。李珊对这个闺蜜素来割心割胆,没打一点存留。第二天,蒋烛偷偷更改了李珊的志愿,将她所报的985重点大学清华改成边缘地区边缘城市的一所不出名的专科院校。点确定时,蒋烛冷笑,潘安,你就在水木清华等你的珊妹吧,直等到冬雷震震夏雨雪。
做完这一切,蒋烛就从那个叫拖蓝的城市消失了。
高考成绩一出,李珊一家喜极而泣——上清华大学绰绰有余。录取通知书一来,他们却惊得跳脚。李珊根本就没报这个学校呀!父亲跑省里查跑市里查,结果显示都是他们自己填报的志愿。父亲气不过要报案,被李珊拦下了。李珊含着泪说,爸,认命吧。
李珊的父亲连累再气,大病一场。
李珊家里本来就穷,父亲治病又借下一屁股的债,实在复读不起,不得已上了那所专科院校。李珊毕业后被分到鲁西南菊镇的一家国营企业,上班没几年就被下岗。
再说蒋烛。当年凭着一腔怨气和忌妒,做下那桩见不得天日的事后,多少年来一直被噩梦缠绕,一天也没安生过。等她郁闷了几年纠葛了几年,终于想找李珊承认错误时,李珊已经搬出菊镇拖家带口跑南方打工去了,让鼓起勇气坐火车赶汽车千里迢迢而来的蒋烛扑了个空。
看着那家废弃的企业,残垣断壁、荒草离离,蒋烛的眼泪一下子就冲了出来——如果不是自己当年不干人事更改了李珊的志愿,李珊怎么会进入这样一家企业,又怎么会遭遇下岗。
如果没有自己的荒唐,李珊现在即使不在北上广,也得在哪个灯红酒绿的城市做白领。打菊镇回来,深重的罪孽感攫取了蒋烛的心。多少年来,她一边攒钱,一边不停寻找当年的密友,不惜重金在电视在报纸上登寻人启事,可是李珊就像鱼儿游进大海、空气融入空气,在这个星球上怎么都找不着。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现在一听素素说李珊就在广城,蒋烛的心情不波澜起伏才怪呢。儿子林小冲对这一切都蒙在鼓里,自然体会不到母亲“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纠结。
3
第二天,蒋烛推掉手头工作,按照素素提供的地址,迫不急待地赶到西城一家大酒店找李珊,却遍寻无果。第三天又去。在后厨,蒋烛看到一个躬身洗刷的背影。虽然岁月沧桑,蒋烛还是很快百度出那份熟稔,她情不自禁喊了声珊儿。
对方缓缓转身,惊叫一声,阿烛!
两个人有相拥抱的冲动,最终却在最后站下了,彼此伸出右手。
握着那双糙硬的手,看着李珊眼角的皱纹,蒋烛膝盖一软就要给李珊跪下。你这是干什么?对不起,对不起!蒋烛泪流成河。李珊一下子抱住蒋烛,也是泪眼扑簌:为了你这句话,我等得花儿都谢了,海儿都枯了。
在附近一家茶馆落座后,蒋烛抹抹眼睛说,那一切你早就知道,对吧?李珊平静地说,是,因为当年我的密码只告诉了你一个人,这也是我阻止我爸报案的原因。你不恨我吗?蒋烛幽幽地问。恨啊,谁说不恨呢?我恨不得变成一头小兽咬死你。可是,你已经毁了我的人生,我不能再毁了你。我当时一个劲地安慰自己,狗咬了我,我不能再去咬狗。李珊笑着说。
李珊你骂得好。我这样的人,不光欠骂还欠扁。蒋烛说着,打开包拿出一张银行卡,这是我这些年苦心积攒的钱,一百万。我知道这补偿不了你什么,就是想买一份心安。你知道,自从做下那事,这二十年来我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李珊看了一眼蒋烛与年龄不相称的满头白发,把那张银行卡推了过去,开包抽出一张名片。蒋烛捧着那张名片,手颤抖起来:曼尔曼大酒店?这个五星级大酒店是你的?连锁店二十多家?
李珊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花茶,微笑着点头。
蒋烛结巴起来:可是,可是我明明看到你、你在洗盘子。你家素素也说你在广城打工?李珊放下茶杯正色说,没错,素素打小是外婆带大的,她只知道母亲在南方打工,我有多少资产都不告诉她,是因为我坚信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自己也身体力行,不忘初心,只要有空就坚持到后厨帮工。
蒋烛一肚子困惑,可那孩子明明已经参加工作了啊?李珊大笑,网上最近流行的一句话,你不知道吧?父母给的只是背景,自己打下的才是江山。
蒋烛再次把卡推过去,我知道你不缺钱,这一百万不够你塞牙缝的,可是你无论如何都要收下,否则,你还不如拿刀砍了我。
李珊叹了口气,你刚才说这么多年一直在找我?蒋烛点头,嗯,找的好苦。李珊说,我也一直在找你呢,找的好苦。蒋烛苦笑,那是肯定的。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对吧?李珊摇头,你这么想就太狭隘了。一开始几年,确实是真心真意地恨,后来年龄渐长,又多了些阅历,看事就往开里看了。如果当年没你使那绊子,我上了清华,那也不过是由书呆子长成老学究的李珊,而不是今天这个在企业界吒咤风云的李珊。从这层面上来说,我得感谢你才是,是你让我变成了皮糙肉厚的女汉子。
蒋烛脸上火辣辣的,她抬起头说,珍珠就是埋到沙子里它也是珍珠,你永远都是最优秀的。
李珊笑了:人都需要被逼一把,才能发挥自己的潜能。你就是我背后那个推手。当然,对于你当年干下的勾当,良心、道义、人性,无论从哪方面说都不能被原谅,只有从一方面想是可以得到原谅的。
哪方面?蒋烛躲闪着李珊清澈一如当年的眼神。青春!李珊坚定地说,我们都年轻过,青春允许孟浪、偏差和犯错。
李珊,对不起!蒋烛羞愧万分,再次道歉。
李珊热切地望着蒋烛,我找你二十年,就是要听你亲口对我说声对不起。因为说出即放下。我就是想让你释然,不要把那件事当作一生的包袱。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蒋烛一迭声地说着,忽然站起,一头扑进李珊怀里,痛哭失声。李珊也是眼含热泪,她轻轻拍了拍蒋烛的背,别这样,孩子们看着呢。蒋烛一抬头,才发现林小冲和素素已经走进茶馆。
李珊递给蒋烛一片纸巾,蒋烛擦着满脸泪痕。
他们先去的你那里,你早就知道我是林小冲的妈,对吧?蒋烛恍然大悟。李珊点点头,比你早两天而已。昨天上午去拜访你,敲门没敲开。回来才知道你来找我了,今天就当了姜太公,稳坐钓鱼台,等你来。
呵呵,时过境迁那么多年,咱们还心有灵犀呢。蒋烛笑了,片刻又说,缘分,咱们有缘,两个孩子也有缘。
是呀,缘分!李珊也欣慰地笑着。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谁料想,咱们的友谊早就悄然嫁接到孩子们的枝头,绽放奇葩,变成了爱情。
妈!
妈!
两个身穿白色衣衫的年轻人,像两只美丽的白鸽,翩然飞了过来。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