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量时间的事物依旧生长
1俄罗斯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的一个曾孙女,现在在莫斯科的托尔斯泰博物馆工作。我曾采访她,如何看待自己的曾祖父,她的回答让人印象深刻。
她说,她还在学校读书的时候,与所有人一样,是带着崇拜的目光来看托尔斯泰的。直到她开始研究博物馆收藏的五十万张托尔斯泰手稿,看到他在这些手稿上做了大量修改。她仔细研究这一层层思维的痕迹,“慢慢发现,他是一个和我一样的人,只不过很有才华”。她阅读他最初的草稿,写得并不是很好,“通过那些不断删改、删改、删改的笔迹,我了解了他是如何不断去找寻一个更妙的词语、一个更精确的句子的。我能够清晰地看到,他是如何通过一次又一次的修改,一稿又一稿,一步步地让文字变好的”。弗克拉说,她这才开始理解,经典的句子并非凭空落在曾祖父的脑海中,也不像上帝在他耳边轻语一样流诸笔端。“我看到了那些句子出现之前的句子,它们普通、平凡,有些甚至不那么令人满意。是极为勤奋的写作,使托尔斯泰成为托尔斯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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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卡尔维诺那里,速度时代是随着英国作家托马斯·德·昆西的随笔《英国邮车》拉开序幕的。昆西描写深夜坐在邮车车厢中旅行,驾车者正在沉睡,旅行者的命运被交给技术完美的邮车那无可阻挡的机械属性。那些马匹以十三英里的时速在笔直的林荫大道上狂奔着逆行,迎面而来的马车上坐着一对夫妇,正以一英里的时速徐徐向前。德·昆西描写,在那刹那之间,“目光的一瞥、意念的一动、天使翅膀的一晃,有哪一种,其速度足以在问答之间掠过,并把两者分开?光的脚步追赶光的脚步之难分,也比不上我们这无坚不摧的力量扑在那辆两轮马车的全力闪避上”。
在这里,文字的母题不是物理速度,而是物理速度与精神速度之间的关系。在一个对越来越快的物理速度习以为常的时代,文学造就了各种技巧,来控制感知时间的进程。在托尔斯泰的小说中,火车与安娜·卡列尼娜的情感变化和命运进程发生了紧密关联;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里,现代科技一点点从繁复织就的密集时空之网中出现;到了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的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里,象征速度的不再是马匹,而是时速提高了近十倍的汽车,它的速度带着新的价值观冲击了人的精神。文学放慢或加快时间进程——如果说生与死都藏在时钟里,它们本身就是朝著终点滴答滴答前进的抽象时间,那么,文字的直奔主题或离题交错,就能让我们更简捷或迂回地到达结局。
无论速度如何变成一种可计算的数量,精神速度仍旧以不可替代的方式被文学度量。它赋予对这种东西特别敏感的人以快乐或痛苦、温暖或冰冷的情感,那是人们只有通过阅读文学作品才能体验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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