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之巅远眺
非洲大陆多奇观。最奇的,也许要数乞力马扎罗山了。乞力马扎罗山位于坦桑尼亚东北部,海拔5895米,是非洲第一高山,被称为“非洲之巅”。说其奇,山势高峻,自然是一奇。但是,最奇的并不在此,而是地近赤道,却终年积雪,雪凝成冰;阳光灿烂,却总是白云缭绕,真容难见。
乞力马扎罗山位于赤道与南纬3度之间。大约在两千五百万年之前,在地壳断裂造成东非大裂谷的时候,地壳的大幅度抬升和岩浆的猛烈涌动,在裂谷两岸形成一系列火山。其中最高者就是乞力马扎罗山。此山在大裂谷以东160公里处,大约形成于七十五万年之前,算是火山群中比较年轻者。这座东西延绵80多公里早已熄灭的火山,主要由希拉、基博、马温齐三座山峰组成。若干万年之前,希拉峰坍颓,只剩下一个火山口;马温齐峰受到强烈侵蚀,只有5149米高。大约十万年之前,基博峰仍在喷发,形成高达5895米的主峰和至今仍很完整的火山口。基博峰从5000米往上,温度经常保持在零下34摄氏度。山顶终年有大雪飞飘,而且经久不化,积雪最深处已经有上百米。同时,从山顶往下有一条冰川倒悬,一直伸展到陡峭的西南坡4300米左右的高度。从照片上可以看到,巍巍高山耸立,山巅终年佩戴的是一顶冰雪的冠冕。在赤道线上的强烈阳光照射之下,白皑皑的雪冠光华四射,形成赤道雪山之异景奇观。六十多年前,美国著名作家海明威曾慕名来到乞力马扎罗山脚,以满带激情的笔触赞叹:“广袤无垠,嵯峨雄伟,在阳光下闪着白光,白得令人难以置信。”
我曾几次来到乞力马扎罗山脚。翘首北望,希冀实地一瞻其丰采。岂料,晴空万里,一碧如洗,而山顶之上却白云笼罩,烟凝雾滞,将其真容遮掩。一年十二个月,据说她有九个月隐身烟海,像神话中的天仙,诡秘莫测,很少露面。当地人说,此山有灵性。每有贵客至,她才出面相迎。不知此话灵验,还是事出巧合,我们有一次同坦桑尼亚总统朱利叶斯·尼雷尔在山脚下的机场邂逅,乞力马扎罗山真的走出雾帐云幔。只见她像阿拉伯美人一样,扯开头上包裹的层层面纱,露出一副娇羞动人的面颊。红日夕照之下,玉颜生辉,瞬息变幻。一忽儿白晃晃闪金,一忽儿红艳艳透紫,令人目眩神迷。俄而,风拂云舒,她容销迹敛,倏然不知所之。目击者无不称奇,叹其来去之匆促。
要想充分领略乞力马扎罗山的丰姿,看来只有爬上云头俯视。我乘坐大型波音飞机,几次擦过她的身边,越过她的头顶。每次所见虽并无很多不同,但每次却总有一些新的发现。开始,只见万里长空中闪现一个亮点,翕忽明灭,似动非动。俄顷,亮点幻化开去,形成一片璀璨夺目的光涛。光涛先是沸沸扬扬,随即迅速凝聚,塑成一顶硕大无朋的银冠。冠顶光华四射,如彩缨闪烁。冠底白云蒸腾,似纱带飘舞。同机的友人指点说,此乃乞力马扎罗山的基博峰。说话之间,太阳像个炽热的大火球倒悬山顶上空。于是,银冠的轮廓模糊起来,迅即融解为一片石火电光,流金溢彩,熠熠闪耀,使人不敢正视。随同电光石火,不知从哪儿又袭来一股气浪,灰蒙蒙,亮闪闪,飞飘翻卷。一次,气浪如洪流,径直冲到飞机的舷窗上来,令人不寒而栗。
乞力马扎罗山如此瑰丽奇特,不知打动过多少人的情思。情思交汇,又不知编织了多少动人的神话传说。
“乞力马扎罗”,本是斯瓦希里语,意为“明亮的山峦”。但是,也有人说,“乞力马”的意思是“小石”,而“扎罗”的意思则是“大鬼”。据一则广为流传的神话说,一个男童正在草原上放牧,发现一只豺狼混进羊群。他机警地拣起几块小石头向豺狼掷去。豺狼显现原形,竟是一个面目狰狞的魔鬼。魔鬼善于变幻,体形越来越大。不料,小石头也能变化,块头不但越来越大,而且通体发红,成为一个个火球。这些火球聚拢在一起,成为一个火堆,将魔鬼牢牢压住。魔鬼越挣扎,火堆就变得越高。到把魔鬼压扁烧死时,牧童发现,面前兀立的竟是一座高大的火山。这个小火石降服大魔鬼的故事,折射出乞力马扎罗山作为火山形成的过程,也反映出人类征服大自然中邪恶势力的意愿。
乞力马扎罗山脚下的马赛人有一则神话,讲述这座高山何以充满勃勃生机。原来,山顶上居住着一位威严的山神。他双目如炬,炙烤大地,草木枯槁,人难生存。但是,他有一个好心肠的女儿,见此萌生恻隐之情。她日夜不停地喷云吐雾。云雾化为甘霖,滋润大地。草木从而欣欣向荣,人们安居乐业。这则神话显然是想说明为何山顶云雾缭绕,而山麓则雨水充盈。它提供的解释是生动的,当然并不科学。实际情况是,印度洋上潮湿的季风吹来,遇到乞力马扎罗山这个高大的天然屏障,无法继续前进,就在山腰回环,变为雨水降落。雨水顺着山坡流下来,形成溪流和湖沼。这些水流和气温条件相结合,使乞力马扎罗山从上到下形成几个迥然不同的山地垂直植被带。4000米以上分别是高山寒漠带和积雪冰川带,以下大约每隔1000米分别是高山草甸带、温带森林带、亚热带常绿阔叶林带和赤道雨林带。这样,从山坡上茂密的自然林带到山脚下种植的咖啡、香蕉和玉米,一层层相叠,一环环相扣,给乞力马扎罗山编织了一条翠绿的长裙。银冠、绿裙交相辉映,使乞力马扎罗山显得更加妩媚多姿。
居住在山脚下的另一个部族查戛族,也有一则神话,解释乞力马扎罗山雪冠的成因。原来,在坦桑尼亚和肯尼亚栖息着几百万只火烈鸟。这种鸟的羽毛白中透红,异常美丽。乞力马扎罗山神的女儿喜爱火烈鸟,火烈鸟也喜欢她。因此,每天有成千上万的鸟儿飞到山顶,将羽毛向她奉献。她利用这些鸟羽精心编织了一顶大彩冠,光华夺目,美丽非凡。当然,神女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彩冠则是大自然的杰作。不过,把山巅终年的积雪比作鸟羽,倒是显示了人们丰富的想象力;而借鸟儿对神女的喜爱,则表达了人们对乞力马扎罗山的崇敬。
人们对乞力马扎罗山的崇敬总是同迷惑不解交织在一起。公元2世纪,希腊著名地理学家托勒密曾在地图上标出位于赤道附近的这一雪山。赤道炎炎,竟有雪山,后人觉得不可思议,就把它从地图上抹掉了。直到19世纪中期,欧洲一批批探险家来到非洲,这座雪山才“重新被发现”。1846年,德国传教士约翰内斯·雷布曼从桑给巴尔出发,到非洲大陆沿海地区的土著人中间传教。同时,他深入内陆地区探险。1848年5月,他亲眼看到乞力马扎罗山,成为“发现”此山的第一个欧洲人。他把自己之所见撰文在德国发表,在欧洲引起轩然大波。有的人惊叹,有的人怀疑,有的人则斥之为“异端邪说”。但是,他对乞力马扎罗山的描述,却引起许多欧洲探险家的兴趣。德国、奥地利、英国、法国的探险家,一批又一批相继来到非洲。1889年,德国地理学家汉斯·迈尔和奥地利登山家路德维希·普特舍勒亲自登上基博峰,拍摄并带回大量赤道雪山的照片。直到这时,乞力马扎罗山的存在才最后被欧洲人确认。由此可见,人对事物的认识,需要排除多少障碍,经历多么崎岖的漫漫长途啊!
乞力马扎罗山的存在一经被证实,就成为欧洲殖民主义者争逐的对象。早在1884年7月,英国殖民者汉密尔顿·约翰斯顿就以植物学家的名义潜入乞力马扎罗山一带。他经过一番活动,同当地的酋长签订一系列协定,“租借”到很大一片土地。实际上,这是划定了英国同正在大举侵入坦噶尼喀的德国的殖民边界。同年,德国殖民者卡尔·彼得斯创建德国殖民化学会,随后在乞力马扎罗山东南方的乌桑巴拉山地区抢占大片土地。1886年,德国将整个坦噶尼喀划为其“保护国”。1891年,彼得斯被德国政府任命为乞力马扎罗山地区的高级专员。面对德国咄咄逼人的态势,英国感到无能为力,就以女王的名义,趁德国皇帝威廉庆寿的机会,把乞力马扎罗山“赠送”给德国。基博峰遂被德国人命名为“威廉皇帝峰”。
欧洲殖民主义者的这笔肮脏交易经过七十多年才被中止。1961年12月9日,坦噶尼喀获得独立。在举国上下欢庆的时刻,在首都达累斯萨拉姆的广场上,一名青年军官从刚刚就任总统职位的尼雷尔手中接过一支火炬和一面国旗,奔向乞力马扎罗山。最后,他爬上峰顶,把火炬点燃,把国旗插在那里。翌年,尼雷尔总统正式宣布,“威廉皇帝峰”更名为“乌呼鲁峰”,意即“自由峰”。从此,乞力马扎罗山洗刷掉昔日的屈辱,成为坦桑尼亚、乃至整个非洲独立与自由的象征。四十多年过去,仰望山颠,那明亮的火炬好似还在熊熊燃烧;侧耳谛听,那“乌呼鲁”的吼声好似仍然在非洲大地上回响。
乞力马扎罗山是坦桑尼亚人民的骄傲,也是坦桑尼亚的一个重要旅游地。现在,每年都有来自世界各国的两万多人攀登。据坦桑尼亚一些科学家研究,随着世界整体气候的日趋变暖,乞力马扎罗山顶峰的积雪和冰川在渐趋消融。1912年,山顶的冰川有12平方公里,到2000年只剩下2。6平方公里。有人预言,二十年后,所有积雪和冰川也许就会消融殆尽。到那时,乞力马扎罗山佩戴了几十万年的雪冠,很可能就自行脱掉了。
我最后一次走近乞力马扎罗山是在阿鲁沙。我站在高4500米的梅鲁火山的山腰,朝东北方向望去,慨叹再一次失掉攀登与审视乞力马扎罗山的机会。陪同的坦桑尼亚朋友安慰我道,不攀登也许比攀登看得更加真切。一位出生在乞力马扎罗山脚下的作家说过,每观油画,近看不过是一块块颜料的堆积,远看才发现是一件动人的艺术品。对乞力马扎罗山,恐怕也可作如是观。登上山时,看到的只是一堆堆乱石,而远眺,并且只有远眺,她才是一件浑然天成的艺术杰作。
乞力马扎罗山啊,别来数载,我仍然因未能同你亲近而怅惘。但是,你那美丽的姿容,仍不时浮现在我的眼前;你那神奇的内涵,永远深深刻印在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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