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的只是第一排水果
一个国外笑话是,有长官视察部队,发现相貌堂堂身材挺拔的军人都被排在队列的最前排,于是叫来该部队的领导者询问,得到的回答是:排队列的那个军官,以前是摆水果摊的!世上所有绚丽的、凛然的、颠扑不破的传说、神话,恐怕都是这么来的,传说制造者更愿意让我们看到的,只是第一排水果。
最近上映的《山楂树之恋》是摆水果摊的。它所描绘的上世纪70年代,以及70年代的面孔,是无比干净、纯洁的。为此,剧组找遍了全中国,终于找到了周冬雨,这个女孩子尽管生长在大城市,却纯洁到了以为张艺谋是坏人的地步。而电影最后呈现给我们的情节、画面、情调,也无比“干净”,没有拥抱,没有接吻,是所谓“纯爱”。好在那个时代离我们还不算太远,虽然因为种种原因面目不清,到底还在口口相传中,于是我们知道,那个时代并非如此。那些干净的脸,干净的爱情,是摆在第一排的水果。
《公爵夫人》、《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伊丽莎白》、《绝代艳后》(导演这部片的姑娘刚凭一部名不副实的作品在威尼斯弄到了金狮奖)……所有这些以19世纪以前的欧洲为题材的电影,是摆水果摊的。它们给我们看到的19世纪前的欧洲,被古堡、光洁明亮的大厅、烛光映照的晚宴、美女华丽的裙摆遮盖着。但无数关于20世纪前的欧洲卫生状况、流行病、洗浴历史的书却告诉我们,那时候,城市公共卫生设施极差,巴黎、伦敦都臭气熏天,人们随地大小便,从窗口就可以把屎尿倒下来,洗浴被视为禁忌,一生难得洗几回,要通过洒香水和扑香粉来遮掩身上的气味,女王坐在马桶上接见大臣,贵妇们华丽高耸的假发里甚至有老鼠窝。这些电影给我们看到的一切,是摆在第一排的水果。
那些美丽的印度歌舞片,是摆水果摊的。印度歌舞片里的那个世界,往往整齐、华美,看不到一丝杂质,爱情也浓烈、鲜艳,看不到一点瑕疵。但奈保尔的《幽暗的国度》,却描绘了印度人的另一面,印度人“喜欢到处解大便”,“通常他们蹲在铁路两旁,但兴致来时也会蹲在海滩、山坡、河岸和街头上”,巴士车站的排水沟,也是方便的好地方,等车的时间,通常被紧密利用。读了这本书,简直不能再看印度歌舞片,他们华丽地舞蹈着,他们热烈地吐露真情,而我终于爆笑了—他们洗手了吗?歌舞片里的歌舞青春,是摆在第一排的水果。
就连陈丹青先生,最近也摆起了水果摊。他用《笑谈大先生》、《赳赳民国》等文章,给民国时代的人们安排了一张张坦然率真的脸,这些脸满载“民国范儿”,拥有一副好看的“样子”,例证则是照片上的鲁迅胡适甚至苏州河棚户区不卑不亢的女人。但我们却能通过照片,看到另外一些民国的脸,围观行刑者木然的脸,花园口决堤后灾民憔悴的脸。所以网友“朱衣点头”认为,照片是一种压缩,经过了时间淘洗、人为选择、有意遮蔽,并非事实的整体,那些拥有好看样子的民国人,只是人群中的极少部分,而那些让他们看起来美丽、凝重、深沉的照片,其实也只代表他们生活中的一刹。他们的所谓风范、风神,其实也是摆在第一排的水果。
而所有这些摆水果摊的人,之所以勤勤恳恳地挑选出好水果,并精心地摆设给我们看,根本的动力,来自我们。我们需要这种美化,完成我们的意淫,我们需要这些美化,帮我们印证一种社会理想、生活理想。对“水果摊”的美化,其实是摆水果摊的人和我们合力进行的。所以,雷蒙·钱德勒的《漫长的告别》中,那个畅销书作家明知道他写的历史小说里的“雅意和闲情,决斗和壮烈死亡”全是谎话,其实他们“搽香水是代替肥皂,牙齿从来不刷”,但他知道若他真这样写,他就将“住在康普顿一幢五个房间的住宅里—这还要靠运气”,而不是住在现在的湖边大屋里。
因为,我们更愿意看到第一排水果,那是我们的奔头。而我们,也常常在遮蔽和追究中、在伪饰和揭露中摆荡。
所以,不要迷恋传说,不要为任何神话心荡神驰,不论那是与一个人、一件事,或者一个时代有关的传说,更不要试图在其中寻找真意,寻找企及之道,那些传说、神话,都是被制造出来的,而造就传说的方法,也非常简单:把所有好看的水果,摆在第一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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