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gzhuan365 发表于 2018-12-24 10:07:02

一篇好文章

  上午11点,微信群里忽然发布了一条紧急通知:现职干部马上到小会议室开会。牛然连忙放下手头的工作,带上本子,赶到小会议室。

  现职领导们陆陆续续地来到小会议室里,按照相应的位置就座。大家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事儿,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一把手陆康到市里去开会,现在正往回赶,这个会议通知就是他发的。真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儿呢。

  牛然官儿小,他的职务也不重要,他就坐在一个角落里摆弄着手机,翻看一些时事新闻和各种文章。十几分钟后,陆局长回来了,他进门就甩给刘副局长一张报纸,指着一篇文章说:“你先给大家念念,我先喘口气。”他忙着找水喝,刘副局长就把那篇文章念了一遍。

  他这一念,领导们都傻了眼。那篇文章,雖然没有点名,可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那写的就是他们局的事啊。城管局负责拆违,力度很大,效果很好,但这只是亡羊补牢,却非未雨绸缪,给很多投资人造成了重大经济损失。一个投资人刚花了30多万装修的饭店,还没开张就被拆了,真是让人哭得断肠啊。如果城管局早做好工作,这些损失本是可以避免的。更可怕的是,城管局的领导干部们还有一种惰性思维,自以为一拆之后就可万事大吉,却不知还有人会趁机卷土重来,再建违章。如此,就形成了拆了建、建了拆的恶性循环,不仅会给不明就里的投资人造成经济损失,而且会给国家资源造成浪费,更会破坏环境。作者提议城管局重视这种现象,未雨绸缪,防微杜渐,不让违章建起来,那样的话,即使不出拆迁政绩,却是真正对国家对社会的负责态度。

  领导们吃惊不小,但吃惊最大的却是牛然。因为,这篇文章正是他写的。那次拆迁后,他看到鲁味饭庄的老板哭成了泪人,他心里也很难受,联想到城管局日常工作的不到位,一时义愤,就写了这篇文章。当然了,他也怕给自己惹来麻烦,把文中的地名隐去了,同时也用的笔名。可他真没想到啊,这篇文章居然引起了市里领导的重视,召开全市城管局一把手会,还要组织全体现职领导们学习讨论。

  等到刘副局长念完了文章,陆局长就说道:“今天这个会,咱们只摆问题,找过失,说说以后该怎么办,不许谈困难,不许说成绩,更不许打官腔。我第一个说。”

  陆局长说,他已经把这篇文章读了3遍,每读一遍都有所触动。老百姓的钱,那可是用汗珠子换来的辛苦钱、血汗钱呀,这么简单的一拆,就全都付诸东流了,简单说,老百姓会哭会骂娘,再往深了说,那就会恨政府,恨咱们的党。而这一切,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啊。现在看来,他是墨守成规了,没有深入实际,首先就犯了一个脱离实际脱离群众的错误。

  陆局长都开始检讨了,别人也就不客气了,毫不留情地揭短找丑,大家不觉都暗暗吃惊。不摆不知道,一摆吓一跳,原来他们的工作做得这么差劲。陆局长让办公室于主任一条一条地记下来。直到下午1点多钟,这个会才算结束。大家纷纷散去,牛然也收拾好本子准备出门,陆局长叫住了他:“小牛,你等一下。”

  牛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等到干部们都走了,陆局长这才问他:“小牛,这篇文章是你写的吗?”

  牛然刚才已经打定了主意,打死也不能承认。他惹下了这么大的祸,就领导们这点儿小心眼儿,得给他多小的小鞋儿穿呀,非把他勒死不可。他就摇了摇头说:“不是。”

  陆局长看着他,说道:“我看这篇文章的文风,还有其中列举的数字和例子,都像是咱们局的呀。”牛然说:“陆局,咱们局没啥特殊性。全市的城管局,跟咱们局的情况都一样。”陆局长点了点头说:“那倒也是。不早了,你快去吃饭吧。”牛然赶紧跟陆局长告辞,他觉得陆局长的眼神儿怪怪的。

  傍晚,他心神不宁地回到家。老婆刘丽觉察出他不对劲,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然后说,看陆局长那意思,是要追查下去的,要是让陆局长知道是他写的这篇文章,他前途尽毁呀。刘丽转了转眼珠儿,忽然想出了个好主意,兴奋地问道:“这个好办。那篇文章,你用的啥笔名?”牛然说,用的是孟琪。刘丽说,赶紧写个帖子,题目就叫作者孟琪简介,多找些网站上发发,然后就会占据搜索引擎的首要位置,陆局长一搜搜到了她,就不会找你的麻烦了。

  牛然一惊:“这个孟琪的身份,可以随便编吗?”

  刘丽说:“当然可以随便编了,又没人去核实。”

  牛然也觉得这个主意空前绝后,饭也顾不得吃,就赶去写了个帖子,号称是那篇文章的作者孟琪,还编了一套孟琪的履历,并煞有介事地从网上搜了几篇孟琪所写的文章题目罗列上去,怕写上工作单位容易被人揭穿,就说她是自由撰稿人。他还特别标明,孟琪对城市管理有着特别的兴趣,并作为她的研究方向和写作重点。他反复看了几遍,觉得这个帖子足以移花接木,这才发到了十几个论坛上,然后才安安心心地吃了饭。

  第二天,现职领导们继续开会,接着讨论存在的问题和应该如何改正。陆局长先就说道,他对这篇文章的作者很感兴趣,昨天晚上特别搜了搜,才知道这个作者是专门研究城市管理的,难怪她写得这么深刻呢。说这话的时候,他没看牛然。牛然感觉到,陆局长信了那个帖子,他的心就落回到肚子里了。

  快下班的时候,牛然的手机响了,显示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他就给按断了。很快又进来一条短信:牛然老师,您好!我是兰溪的朋友,有事找您,请您接我的电话。兰溪是市报时评版的编辑,经常帮牛然发稿,她朋友的电话,当然得接。牛然马上回了一条:好。

  电话再度打进来,牛然赶紧接听。柔美的女声传进来:“牛然老师,您好!我叫孟琪,是兰溪的朋友。”牛然不觉一惊。天哪,这么巧,还真遇到孟琪了。他不觉笑起来:“真巧啊,我就用孟琪的笔名呢。”孟琪也笑:“是吗?我有事找您,就在您单位的外面,您方便出来一下吗?”牛然抬手看了看表,还有半个小时就下班了,他说:“半个小时后,咱们在街对面咖啡厅见吧。”

  半个小时后,牛然和孟琪在咖啡厅里见了面。孟琪是个漂亮的女孩子,牛然一见就有些喜欢了,心里的小鼓敲啊敲,怕她看穿了自己的心思,都不敢正眼看她,只敢偷偷地看。孟琪倒是落落大方,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她想买断这篇文章的版权。

  牛然愣住了:“啥意思?”

  孟琪无奈地说,她想找工作,但拿不出硬通货啊。牛然这篇文章,恰好用了她的名字,又写得那么好,她正好可以用一用。当然,她也不会白用,愿掏2000块钱买下版权,无论到什么时候,牛然都不能再说这个稿子是他写的啦。

  牛然正求之不得呢,正好可以甩鍋呀,马上就同意了。他还大方地说,钱就算了。但孟琪很仗义,当时就掏出2000块钱,塞到牛然手里。牛然当然和钱没仇,顺势就收下了。孟琪还说:“牛老师,以后我有需要了,还请你帮我写啊,2000块钱一篇,一分都不会少你。”牛然忙着点头应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孟琪还真让牛然又帮她写了几篇稿子。其实,也不是帮她写,而是牛然写好了,用孟琪的笔名去发表。这样,报纸给他一份稿费,孟琪再给他2000块酬劳,牛然乐得合不拢嘴。

  这天早上,陆局长又召集现职领导们开会,宣布了一个重大决定:他已经找到了那篇好文章的作者,并且亲自考察过了,确实是个人才啊,他准备按特殊人才引进!

  刘副局长率先说:“引进这样有思想深度的人,好啊。以后啊,她就会监督咱们的工作,及时修正偏差,就省得咱们再走弯路了。”办公室主任更是兴奋:“好,好!有了这根笔杆子,我就再也不愁写材料啦。”上回那篇文章一见报,把大家都给吓得够呛,亏得上面没有追究,这才躲过了一劫。把作者拉进来,让她也参与工作,看她还怎么写。再有错,那也有她的一份呀。

  于是,大家一致同意,引进这个人才。

  半个月后,人事局正式下了批文,孟琪作为特殊人才被引进到了城管局,成了一名城管队员,也就是国家公务员了。孟琪欢欢喜喜地报了到,然后就开始工作了。

  牛然自是吃惊不小。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孟琪居然利用他的文章当敲门砖,进入城管局,成了自己的同事。孟琪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趁着没人的时候,悄悄对牛然说:“牛哥,以后你还得多关照我啊。再有要写的文,我写不出来时,还得请你帮忙啊。咱还按老规矩来,2000块钱一篇。好吧?”她冲牛然嫣然一笑,牛然的心里一荡,一慌,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就稀里糊涂地点了头。

  但是,牛然并没拿到过钱。说来也怪,主任似乎看不上这个特殊人才,真有需要写的东西,还是分配给牛然。而孟琪呢,优哉游哉,只干些零零散散的活儿。

  半年后的一天,牛然接到孟琪的请柬,请他去参加婚礼。牛然心里虽然有些怅惘,但还是去了。刚走到礼堂门口,他就看到一旁的易拉得上印着的新郎和新娘的甜蜜婚纱照。新娘是孟琪,新郎是兰溪,正是市报时评版的编辑啊。他这时才看清,上面很喜庆地写着:欢迎莅临陆方先生和孟琪小姐的婚礼!他正愣怔间,就听到旁边有人小声议论说:“你看看人家陆局长,多有本事啊,把儿子安排进了报社,坚决不发对城管局不好的消息,把儿媳妇安排进了局里,旱涝保收,后半辈子都不用操心了。”

  牛然脑子里“轰”的一下,猛然想起,当初他给市报投稿时,编辑兰溪,也就是陆方,建议他起个女性化的笔名,免得被领导知道了给穿小鞋。他谦虚地问取个什么名字好,编辑说,那就叫孟琪吧。他当然尊重编辑的建议,就用了这个名字,谁知道竟在无形中钻进了人家的圈套里。

  他忽然感到心头一阵烦恶,转身就往回走,走出不远,烦恶难当,他蹲到地上,大口地呕吐起来。他一边呕吐,一边默默地流着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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