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亲爱的倔强少女
下起了雨,远处的青山、村落已被水雾遮挡,见不到清晰的轮廓。想起数年前,台北雨天,你我同在一片狭窄的屋檐下避雨。我撑着雨伞,悄悄把伞倾到你那头。你觉察到了,把伞扶正,说,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需要平等的关系。我当时笑你太认真,你没有说话,白皙的面颊像石膏做的雕像一样,沉默、严肃,以至于让我觉得你站在我旁边,比雨还要冷。
后来雨势渐小,我们在雨中小路上奔跑,很快就到了温泉博物馆。我们坐在地板上小声聊天,多数时候都保持默契,没有言语。毫无知觉间人群悄然离开,只剩下我们两个,仍静坐着,屋檐还有雨滴滑落。
再来新北投时,我一个人在临近温泉博物馆的路边站了很久,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有进去。曾经看过的松樟、枯山水,坐过的榻榻米,仿佛一片塌方的宇宙,不断消逝成为星星点点,嵌入心里暗处,如果不去认真想起,便绝对不会有任何感知。
沿着略显曲折的道路漫步到了山顶,樱花已经开败,但仍有人在树下铺着餐布,坐在那里看风景。树上偶尔也落下叶子,落在肩头,人们过了很久才发觉,然后轻轻抚去。
我也是后知后觉的人,直到你离开一段时间后,我才确定我们真的分开了。我记不清我们如何走到那步田地,如果问你,你恐怕也忘记了,你一直也是个记性不好的人。在遗忘这项本能面前,我们每个人都很平等。
那年夏天,我们靠窗对坐,有时看书,有时小声唱歌。我们一起骑车到了七星潭,路上我怕你受风,要你骑慢些,你不听,几次都骑到了我前头,我知道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你说花莲像你久违的故乡,这里的山像,海像,风里的空气像,连自己内心感受到的空旷、宁静和忧伤都很像。
“但唯一不像的,是我自己了。”那次回来途中,你轻轻说出口的一句话,我在心上记挂了很久。家庭的变故与随之而来的压力让你告别曾经简单、快乐的自己,逐渐变得淡漠、要强又心事重重。许多时候,我都觉得我可以到这个世界的任何的角落,但唯一无法着陆的,是你的心上。它太过坚固、封闭,让我望而却步。
过马路时,我想拉住你的手从斑马线上走过,你都无动于衷,那双手似乎永遠不会抵达我的掌心。我们在机场或车站告别,也从不拥抱,你给的理由是自己不会这些煽情的伎俩,觉得两个人之间还是得有必要的距离。这种距离并不是疏离,而是一种双方冷静的观察。我表面总是说好,我明白,内心却异常渴盼你能有一次“破例”,为我“破例”,可惜从未有过。
你永远都是一个要强的女孩,在父母离异后便如此坚强地生活,不容别人对你施加一丝同情、怜悯的目光。在你柔弱的外表下,内心果断而坚毅,过分追求平等与自尊,不会因迁就任何一个人而改变自己。而我,也终于失去了你。
在这片没有硝烟的情感战场上,我再无耐心与你僵持,真的不愿面对这样的你,这样的我自己。分开,成为一条路,我们各自沿着相反的方向走,这样对谁都好。
离别后曾梦见你在海边跳舞。大浪滔天,白色裙摆飘飞,海鸥在你身后翔集,又离散。我靠近,试图触碰你,你顷刻化为星星点点,而脸上表情一如往常冷寂,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消散。我的长梦很快抵达了尽头。
此刻,我来到我们曾经游荡的地方,大雨滂沱,远远传来一声闷雷的轻叹。仿佛一个透明而庄重的吻,落在大地上,落在一个离人的额头。
这是告别的时刻,我要跟你说声再见,并学你那样倔强地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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