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上的父母们
顾维一当婚礼主持人10年了,说起他在婚礼上见过的新人父母时,他的表情变得柔和。他现场看到两位父亲的眼泪。前一位是私营企业家,为亡妻所生的大女儿出嫁开席50桌,婚礼前一晚,顾维一意外见到女方父亲,说,这个女儿他亏欠太多:“她妈妈走时她12岁,过了5个月我再婚,再过两个月她搬去学校宿舍住,难得回家。”顾维一马上明白了:“这场婚礼会有尴尬,因为她不肯原谅你,对吗?”女方的老爸苦笑,那是一个见惯了大场面的中年男人,这场婚礼带来的身心折磨忽然让他老去十岁——女儿曾要求舅舅把她交给新郎,经再三劝说,方同意让父亲来扮演这角色,但重申她的“不原谅原则”——永不在家族企业里担当任何职务;若是父亲送她股份,她将永不踏进父亲的家门。
顾维一在婚礼当天见到盛装的新娘,那女孩子留着罕见的短发,满脸倔强,眸色清冷。这个从12岁起就没有吃过家中团圆饭的女孩,连大学都是自己打四份工读完的,15年来她一次次坚拒父亲和好的暗示,仿佛认定原谅父亲就是对妈妈的背叛。她似是抱着一颗战斗的心来到婚礼上的。
顾维一临时决定舍弃所有煽情的开场白,舍弃所有排山倒海的祝福程序,直接把这位父亲推上台,抽走了他现成的发言稿,要他对女儿的婚礼说一番心里话。
新娘的老爸,触景生情,想到父女俩这15年来的隔阂,想到他对女儿的亏欠以及女儿永不许他补偿的任性,想到他在女儿的成长中永无挽回的缺席,想到女儿这么多年所经历的孤苦,和今天终于摆脱了孤苦,悲伤和喜悦的泪流在了一起……顾维一的助手捅捅他,还要让他这样说下去吗?多丢面子,下面还坐着他的好多生意伙伴呢!
顾维一压低了声音说:“让他哭吧,男人一辈子能有几回哭?他要没在这会儿失个态,这父女俩能再别扭三四十年。至于他的生意,你放心,谁都乐意和真性情的人做生意。”
后一位父亲流的是喜泪。那是一场凤凰男和孔雀女的婚礼,男方父母是农民,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赶来,年纪比亲家还小,看上去比亲家还老。新郎的父亲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西装,一到地方就央求顾维一:“别让俺和老伴出丑,俺讲不来话,玩不来花样,你就让俺给大伙儿鞠个躬。”
顾维一很为难,因为新娘的父母是老年艺术团的星级舞伴,华尔兹和探戈舞都拿过冠亚军,新娘早就跟顾维一敲定要让父母大秀舞艺;一般来说,一方父母表演节目,另一方干坐不回应,是很失范儿的事情。婚礼开场后,顾维一一直在想如何把这事圆过去,别伤了新郎的自尊心,好几次词不達意,他都能感应到,新娘和伴娘在频频交换不满的眼色。顾维一再也没想到,救了他的是新郎的妈妈,亲家表演完后,穿着暗红色土布棉袄的老太太从容不迫地站起来问:“小伙子,你有腰鼓吗?”
顾维一还真备着腰鼓,是给客人玩击鼓传花用的。当即请出腰鼓,替老太太系上,又按吩咐,给老太太系上长长的红绸腰带。
老太太叫放《采菱歌》,又叫放《欢聚一堂》,满场飞转,边击鼓边扭秧歌,把所有的宾客都震住了,随即如粉丝围看明星一样,有节奏地击起掌来。
谁也没想到老太太做姑娘时,是名震一方的秧歌队队长。这手绝活30年没练了,为了在儿子的婚礼上不致闪着腰,老太太瞒着老爷子到后山竹园开出场子来,闭关练了两个月。就是借来的腰鼓掉了漆,老太太嫌不够喜庆,藏着没肯拿出来。
顾维一看到新郎的父亲手忙脚乱地抹泪,对儿子说:“没想到你妈还有这一手!”新郎绷了一天的脸彻底放松了,他像结束了高考的学生一样,往后一靠,露出欣然的笑。顾维一说,那是他经历的最动人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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