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包父母
江云鹏在省城买房定居后,便将母亲接了过来。虽说向妻子提出接母亲过来,是为了让她帮助料理家务,但内心也是存着让老妈过过好日子的念头。谁料到老妈来了不到一年,日渐憔悴,神色黯然。更不可思议的是,家里只多了一个人,可用水量逐月增加,尤其这个月的水费账单,莫名其妙地翻了3倍。江云鹏决定找抄表员问个清楚。周日上午,江云鹏急匆匆跨进了小区的物业办公室,然而一番“沟通”下来,实在找不出物业“张冠李戴”的嫌疑。
见业主满脸疑惑,物管答应他定会认真检查,如发现水管有漏水现象,肯定不会让业主承担“冤枉”水费。
这番折腾,打破了江云鹏和妻子周日的计划。午饭后,小两口按惯例一个躲进卧室玩手机,一个钻进书房打游戏。江云鹏的老妈见儿子、媳妇各忙各的,便知趣地回了自己的小屋。
“哗——”江云鹏正全神贯注地玩着“英雄杀”,抽水马桶的冲水声,夹着母亲进出卫生间的脚步声轮番传来。母亲这样频繁如厕,难道是什么过期变质的东西吃坏了肚子?江云鹏噌的一下站起身,直奔卫生间。
“啊!鹏儿……妈没病,妈没拉肚子,你放心,妈真的没拉肚子……”江云鹏的徒然现身,让母亲猝不及防。
“什么,你、你说你没拉肚子,摁抽水马桶是、是好玩……”江云鹏从母亲语无伦次的言语中,好不容易才听懂她频繁如厕的原因。他做梦也想不到,母亲频繁进出卫生间,竟是把抽水马桶当玩具来摁着玩。他顿时傻了眼。
显然,水管根本没破,这成倍增加的用水量是母亲“玩掉”的。可这哗哗流掉的不是老家水潭里顺手可汲的“天落水”,而是要真金白银付钱的自来水啊!江云鹏又急又恼,忍不住对母亲提高了声调。
母子俩的这番争执,惊动了躲在卧室里用手机玩微信的老婆文雯。江云鹏晓得天下的父母对儿子的“忤逆”历来是既往不咎的,但若让老婆“管教”了老娘,说不定就埋下了婆媳矛盾的“火种”。他忙下意识将母亲挡在了身后,还不忘替老妈掩饰一番。
文雯对其母子意见分歧的说辞心中半信半疑,正欲问个清楚,桌上的电话徒然响起。瞥眼显示的号码,正是江云鹏的妹妹江云燕家的号码。
“喂,是小妹啊,你哥刚还……什么,你、你说老爸不见了……”文雯抓起电话,小姑带着哭腔的声音直冲耳膜,哪还顾得上闲聊,连忙将话筒递给了老公。
孝道不分儿女。当初江云鹏和妹妹商量,俩人承包父母各尽孝道,妹妹、妹夫毫不推诿满口答应。懂事的妹妹还发扬风格,把烧一手好菜的母亲让给了哥嫂,自己把70岁的老爸接回了家。
谁知父亲来了不到半年,性情大变,难见笑颜。每日里不是翻挂历数日子,便是喃喃自语。兄妹俩带父亲去了趟医院,医生的结论是未见器质性病变,但老人似乎有点忧郁症的先兆。江云鹏对此结论不能接受,这不愁吃不愁穿的何来忧郁?而文雯调侃公公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是忧郁是痴呆的同时,还暗暗庆幸承包到户时选对了人。
“是燕子的电话么?你爸、你爸不见了?……不,不不,你爸他、他没痴呆症……”江云鹏正为母亲凭空摁水箱纠结,此刻接到老爸失踪的电话,更是蒙了。偏偏老太太隐隐听得女儿的声音,立马来了精神,唠唠叨叨,问长问短。
母亲“痴呆”二字一出口,江云鹏禁不住打了个激灵。他猛地想起,端午节时,妹妹曾带父亲去逛超市,回来路上不慎走散了,结果十来分钟的路,老爸竟走了近两个小时。哎呀,老爸不认路,难道、难道他真的是患了“老年痴呆症”?
“快,快去看看老爸带了什么东西出门?”半小时后,江云鹏拽住妻子,跌跌撞撞地扑进了城东的妹妹家。妹夫出差去了,妹妹云燕正没头苍蝇似的在屋里打转。闻言,忙将哥嫂领到了父亲的住处。
江云鹏蹿上前,把老爸的单人床查了个遍,身份证、老年卡、小收音机,一样不少,江云鹏没辙了。
“哥,饮料、水果都没动过,就连老爸的水杯也还在,只是一盒杏仁蛋糕不见了……”去厨房寻找蛛丝马迹的江云燕,翻箱倒柜查了个遍,急匆匆向哥嫂汇报了“勘察结果”。
江云鹏怎么也没想到,老爸出走时什么也不带,却莫名其妙地带走了一包蛋糕。不过,“杏仁蛋糕”4个字倒是有几分耳熟。江云鹏下意识拨通了家里电话,想让母亲提供些老爸的生活习性,谁知重拨了3次,仍无人接听。得知哥哥意图,江云燕心急如焚,嚷嚷要去哥哥家找母亲问个明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待江云鹏赶回家,除了上幼儿园的女儿小萍呆在房里看动画片,哪里有老母亲的身影。小萍今日是去隔壁小区赴小朋友的“生日宴”了,据她说叔叔把她送回家时,就没见着奶奶。从女儿说的时间上判断,母亲似乎是与自己前后脚出的门。江云鹏傻眼了。
“……老爸没找到,老妈又丢了,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啊!哇——”眼看夜幕渐渐降临,江云燕跺脚捶胸,嚎啕大哭。
“姑姑,我知道奶奶最爱去哪了。呶,就是这里,奶奶经常和我说的……”正在束手无策之际,小女孩怯怯地瞟一眼哭诉的姑姑,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卷了角的照片递了过去。
江云鹏接过来一看,目瞪口呆。这张老爹娘和女儿合影上的背景,分明就是自家小区后的街心公园。他怔了片刻,猛然省悟。
“……老头子你果然在这里!我,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江云鹏拽着妹妹刚转过拐角,便听见了老妈的秦腔高调。循声望去,坐在冰凉的石椅上的,竟是失踪了的老爸。
江云鹏正欲上前,只见父亲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只精巧的小礼盒。“给,杏仁的,止咳……我、我不放心你……”江云鹏这才想起老妈有支气管炎,每到季节转换时就会咳嗽不止,过去穷买不起滋补品,父亲总是劈了攒钱的毛竹罐,给母亲买包杏仁蛋糕……难道习惯成自然,父亲今天就是为了给母亲送杏仁蛋糕才出走的?可老妈咋就知道老爸会来这里呢?江云鹏百思不解。
“……只有你还记得我有这病。我也记挂你,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家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我怕冷清,我、我爱听声响……”老太太怔怔地望着老伴。
江云鹏依稀记得,兄妹俩刚承包父母时,老爸借口看小孙女,隔三岔五要来自己家。也不知他独自是怎么过来的,反正每次回妹妹家,不是要妹夫来接,就是让自己送。老爸这个费时费力的嗜好,真的让他烦不胜烦。
“怕冷清,爱听声响……?”江云鹏蓦然明白,老妈凭空摁马桶水箱的反常举动,是想用“哗哗——”的冲水声,驱逐她难言的寂寞和孤独啊!江云鹏鼻子阵阵发酸,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哥,老爸不知道这个小公园叫什么名字,我也好久没带他出门了,可爸和咱妈都记得这个地方,是我、我对不起他们……”云燕泣不成声,哽咽着要把母亲接过去同住。
江云鹏知道妹妹家虽然住房面积不小,可她公婆都没有工作,将住房出租是城中村失地农民唯一的经济来源。妹夫一家也和左邻右舍一样,把自家住的房间一缩再缩,尽可能多挤出点出租面积换钞票……
当哥的岂能让妹妹为难。江云鹏顾不得和文雯商量,毅然表示要把老爸接过来和老妈做伴。
“嘿嘿,好啊,好啊!我要跟你做伴,不分开,不分开!”看来失踪的老爸真有点“老年痴呆症”,这不,儿子话音刚落,便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江云鹏的母亲环顾老伴、儿女,若有所思,欲言又止。她晓得儿女承包父母、各尽孝道也是好意,可现在城里的物价贵、房价高,哪家都不宽裕,哪家都不能给老两口一个独立的空间。她认定老伴精神恍惚的病根,不是痴呆症而是孤独症,是让儿女落实了承包,临到老反倒没了伴的缘故。
“不,我谁家也不去。我要和你们老爸回老家去!”母亲斩钉截铁的决定,让众人面面相觑。
江云鹏瞥一眼讪笑的老爸,望一眼白发的老妈,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沉思片刻,把妻子、妹妹拉到了一边。兄妹、姑嫂嘀咕了好一会,终于达成了共识。
次日,兄妹两家并一家,拎着月饼、水果和一大包家居日用品,搀着父母跨进了长途车站。
据说,疑似“老年痴呆症”的老爸,回到老伴身边没3天,便旧貌换换新颜,神清气爽。废除了承包父母“合同”的兄妹俩,不光在小镇老屋为父母安装了电话,还签定了协议,再忙也要常回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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