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我的父亲
父亲和我们的艰难日子我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热心肠,40岁头发就掉光了。生活在偏远的小山村,至今也没有通公路,离最近的乡镇也有8里地,在那个交通靠走,通讯靠吼的时代,父亲把我们拉扯大。
父亲和我们一起的艰难日子,总是难忘。大概是1975年,我上小学,村小离家约摸2里地,不远。那个时候土地还没有下放,父亲是村上的赤脚医生,生产队按出勤所挣工分分配粮食,由于赤脚医生这个活轻松(不用淋雨晒太阳),于是只能算每天6个工分,当时男人全劳力是10分。所以每到分水稻、小麦、红苕这类粮食,我家要么给生产队补钱,要么少分。母亲管孩子和家务,不能上工,只有靠父亲微薄的工分养活一家人。所以印象中,家里总是缺吃少穿。
老家种玉米应该是近30年前的事,原来只种高粱,我从来没有见过包谷,十分稀罕。当年还是集体劳动,大锅饭。同学的父亲帮生产队挑玉米种子,估计偷偷抓了几把回家,当宝贝零食给了孩子,到学校看见小朋友一会吃一粒,一会吃一粒生包谷,十分羡慕,我可怜巴巴地伸手去要,同学倒也慷慨,两个指头捻出几颗,分给我们,咀了半天,算第一次尝到了包谷的味道,也知道包谷的吃法。
那个时候红苕倒有不少,可以充饥,于是经常早饭红苕汤,午饭闷红苕,晚饭烤红苕,有的时候会有几颗米放里面点缀,否则我们这些孩子不好好吃。(我现在见了红苕就胃酸)没有办法,那个时候,大家一样穷。有红薯吃已经是很幸福的事了,特别是到了农历的正月、二月、三月,农村常称荒月,天上不掉,地上不长的季节。家里实在没有吃的,就吃米糠,用水一搅,搓成团,放蒸笼上蒸上半个小时。现在想,米糠仅是纤维,估计也蒸不熟什么,应该是把糖发胀而已。我吃一个糠团,能管一天也不觉饿,有米糠吃也是不错的了,后来家里实在连米糠也没了。孩子闹着想吃久违的米饭,父亲拗不过,答应去15公里外的亲戚家借米。早上父亲出门前,我们一起喝红薯汤,我问:“爸,你中午能回来不?”父亲沉默一会,说:“15公里,我要担100多斤米回来,中午不行,至少要下午才能回来啊。”我接着说:“那中午我也不回家了,在学校跟同学玩,一顿不吃没事,等您下午回来,晚上回来吃米饭。”我丢下碗,背上书包一溜烟去了学校,没有留意父亲脸色的变化。后来,父亲去世前告诉我,当时我说完这些话的时候,他眼泪在心里打转转,他说每每想起就内疚……我明白他是为没给孩子创造好的条件而自责,便安慰他说,那时候小孩子童言无忌,不懂事,不会考虑父母感受,而且大家都穷,哪能怪得了您。
我所知道的那年月农村人富有标准是有衣穿,有粮吃。
父亲十分节俭,一件带里衬的中山装穿了大概5年。冬天一双解放胶鞋,夏天一双稻草草鞋。布鞋是妈妈每年给大家过年做一双,有时只给孩子们做新的,正月里穿上走亲戚。
盼望的礼物
记不清楚是几岁了,应该很小,那个时候,农村的煤炭需要煤票,煤油需要煤油票,粮食需要粮票,布匹需要布票……一切都要票……票的世界、票的生活,用现在的话来说,老百姓是真正的“票友”。
家乡煮饭主要烧柴火,很少烧煤。一家一年大概五六十斤计划煤票,当然买煤还得要钱,父亲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三百斤煤票。煤票全县通用,煤可以到8里地外的乡镇去买,但那儿的煤不好,碎粒太多不耐烧。也可去15公里外的煤矿上购买。买煤手续是先把钞票和煤票换成另一种票,再出煤炭。为了买煤,父母天不亮就要担着箩筐去煤矿排队,走路去,然后担回来。两个人挑300斤,这么远的路,怎么担呢?分成三份,全靠体力交替着往前运,一直到下午或晚上才能回家。记得那天早上出门时,他们用布兜把4个碗对扣着,带了两份饭,主要还是红薯。如果没买上煤这份饭即使到了中午,也不会吃。挑煤渴了,路边2分钱的薄荷凉水是舍不得喝的,就到田边的水井喝饱再走。我曾经也跟着父母挑过煤,挑的过程中随着体力消耗,煤会越来越重,直到压得走不动。后来,我从这里面悟出了,为什么困难叫“挑战”。
父母出门,留在家的孩子,要帮忙喂猪、喂鸡和放牛。午饭,早上父母已经做好,坛子里抓点咸菜即可,心里讨厌干活,但还高兴:盼着父母出远门给带点礼物回来。下午放牛,背篓里背弟弟,手上抓着牛绳,不知咋地,牛出了圈,前脚后脚跳着撒欢。放牛,其实是牵着牛吃田埂上的草,田埂很窄,两人对过需要侧身。牛吃得高兴,忽然就往前窜,我和兄弟被挤得倒在有水的稻田里,爬起来,短裤背心满是泥巴,等背好弟弟抓起路边的木棍就追,殊不知越打牛越跑得快,最后牛绳子卡树丛里才算擒获……
忘记了那时家里有没有闹钟,星星出来了,我和弟弟已经爬到屋后山坡上望了好几回,不见父母回来。单家独户,家里黑灯瞎火,小孩子心里害怕。害怕招贼,又不敢迎父母离家太远。终于在过了一个湾的地方等到了父亲挑着第一担过来,见了我们,父亲疲惫的神情一下放出了光,放下担子,打开布袋,从带饭的碗里拿出一个被太阳晒得还有余温的馒头。我喜出望外,小弟弟激动伊呀乱叫……这个时候,父亲有点虚弱地说:么儿,快回去给我舀碗水和端饭来,我和你妈实在挑不动了……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