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餐桌
父亲从小在俄克拉何马州的大草原上长大,他喜欢带有甜甜坚果味的马和骡子,经常会在草原上放马,星期六他还会将马赶到集市上去。他喜欢骑在马上的感觉,就连睡觉时都拿马鞍作枕頭,以至于母亲很久才适应他这个习惯。其实马只是父亲的宠物,他的工作是油井钻塔工。钻塔转动时,薪金丰厚,一旦石油开采出来,就又要到别的地方去修建新的钻塔,我们全家也跟着他走遍了俄克拉何马与东得克萨斯的油田。
父亲慢慢地厌倦了漂泊的生活,便在油田中找了一份看管油井与油罐场的工作,虽然薪水比在钻塔队时低一些,但相对稳定得多,而且石油公司还提供了一所住房。虽然那房子极为简陋,但我们还是把它当作了自己的家。
就是在这仅有的几间房子中,父亲还改建了一个马棚,并买回了“战云”——是一匹白眼睛、身上全是深灰色斑纹的种马。那是父亲梦想已久的马,每天早晨上班前,他都要在马棚里花上一个小时给马喂食,刷洗马身;晚上下班回家,他会出外遛马直到日落。
他将“战云”的马厩装备得极其舒适:流动饮水、食用盐块、光滑的草料箱、厚薄不同的毛毯,以及治疗各种马病的药丸与药膏,甚至还有一把驱赶苍蝇的扇子。
母亲常常抱怨,马棚的条件比我们的住房还要好,所以她想尽一切办法将家里收拾得更整洁一些。她为客厅、卧室都做了椭圆形的小地毯,地板也总是擦得几乎可以当镜子照,但她仍不满意。因为我们的餐桌是一位邻居送的,没涂油漆的桌面十分粗糙,虽然母亲在上面铺了一块油布,但看上去仍很破旧,她想要一套真正的餐桌。
一天,在本内维德附近的一个小镇,她看上了一套带有6把椅子的本色胡桃木餐桌,如果把这套餐桌放在家里,上面再铺上一块白色的花边桌布,一定好看极了。但这套餐桌要100多美元,父亲肯定连看都不会看一眼,而且还会觉得母亲简直是疯了。
就这样,可怜的母亲只能将梦想藏在心里,继续劳作——擦地板、熨洗衣服。
母亲的洁癖与凡事认真的态度使她整天忙个不停,但我们一直都感觉她很虚弱。父亲买回“战云”的那个秋天,母亲摔倒在门边,并且一病不起。
本内维德镇上的一位老医生来出诊了,说母亲身体十分虚弱,而且贫血,又高烧不退、严重脱水,病情非常危急。
母亲陷入昏迷之中,我们都以为她要死了。而醒过来之后,她显得异常平静,并吻了我们每一个人。
好心的邻居菲·塔尔勃特搬到我家来照顾母亲,给她喂水、喂药,每天早上还为母亲擦身,换洗睡衣和床单。医生也每天驾车15英里从本内维德赶来,他说只有等待与祈祷,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有一天早上,父亲躲到马棚里放声大哭,如此坚强的一个男人竟对上帝许诺:“只要妻子能恢复健康,我会卖掉‘战云’,把那套餐桌买回来,只要你不将她带走。”
我们无法确定是父亲的祈祷,是老医生的治疗、菲的护理,还是体内原动力的驱使,总之,母亲的病情开始渐渐好转。她能下地走动的那一天,父亲牵着“战云”溜了出去。在本内维德镇上的拍卖场,他以150美元的高价,卖掉了自己的爱驹。
他为什么后来又出去喝得酩酊大醉,一直是个谜。我觉得他是因为自己在慌乱中竟对上帝做出了那样的承诺,而去借酒消愁的。现在死神已经远去,妻子也渐渐恢复,他应该知道,自己完全可以不必失去任何东西。
但无论怎样,父亲并没有食言。将自己麻醉之后,他摇晃着去家具店买回了那套餐桌和一块白色的花边桌布。回到家,我们兴奋地帮着一起布置餐桌,然后将母亲搀扶到餐厅,让她惊喜一下。
“你觉得怎么样?”父亲问。
母亲顿时心花怒放,父亲的方法果然灵验。
但紧接着,母亲的脸又是一沉,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那套胡桃木餐桌,而是刷着淡黄色油漆的栎木餐桌。
她看看丈夫,看看孩子,眼中溢满了泪水。
“噢,亲爱的!”她说着依到了丈夫的怀里,“这太漂亮了,我太喜欢了。”
那张餐桌我们用了37年,无论搬到哪里,她都要带上它。对于母亲而言,那不仅仅是一张餐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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