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gzhuan365 发表于 2017-8-27 14:14:32

卖死

  出了城再往西走没多远,就是莽莽苍苍的大山。宗明义下了公交车,寻了一条羊肠小路,就往山里走去。

  走到下午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翻过了多少座山头,早就望不到城市的影子了,也听不到城市的喧嚣。他掏出手机看了看,一点信号都没有。他不觉笑了,然后就寻了一块石头,坐下来歇息。

  忽然,他听到山谷里有人喊:“那是谁呀?”

  他循声望去,只见林木遮天蔽日,他根本看不到下面的情形,刚转回头来,就听那人大声喊道:“那位老伯,你别乱看了,我就说你呢!”宗明义没想到有人发现了他,这就不好了。他忙着站起身,看看旁边有一片荆棘丛很密集,正好藏人,他就钻了进去。

  不一会儿的工夫,就见一个小伙子带着一条大狗来到了他刚才坐着的石头前。他透过荆棘丛的缝隙偷眼一看小伙子,不禁吓了一跳。只见小伙子蓬头垢面,胡子老长,衣服破旧不说,还被撕开了一条大口子,看着就不像好人。他忙着缩回头,屏住了呼吸。小伙子没找到他,不禁自言自语地说道:“明明就在这儿啊,这一转眼的工夫,能跑哪儿去呢?老虎,去,把他给我揪出来!”那大狗得到了指令,在石头上闻了一闻,然后就跑进荆棘丛里来。

  宗明义眼珠儿一转,就倒在地上。我装死,看你还会不会自找麻烦。

  那条叫老虎的大狗跑到他跟前,在他身上嗅了嗅,然后就冲着外面叫了两声。小伙子跟着找过来,看到宗明义紧闭双眼躺在地上,也觉得惊奇:“刚才还好好的,这就不成啦?”他摇晃着宗明义,边摇晃边喊着:“大伯,你醒醒。大伯,你醒醒。”宗明义只是装死。小伙子又伸手到他鼻子下面一试鼻息,这才疑惑地说:“还真死啦。合该我发财呀。”说着,他背起宗明义,晃晃悠悠地下了山。

  宗明义想不透啊,小伙子这是要干什么?

  小伙子只顾背着他下山,他却偷偷睁开眼,观察着周遭的情形。小伙子背着他下了山,山谷里有块开阔地,种植着各种蔬菜,边上有座红砖的房子。

  小伙子背着宗明义下了山,显然也给累得够呛,浑身都冒着汗,还大口地喘着气。离着房子老远,他就大声喊上了:“秀华,快来帮帮忙。”一个干净利落的女人一边应着一边从房里跑出来,一见到小伙子背着宗明义,就惊喜地问道:“德成,又找到买卖啦?”德成高兴地点着头说:“这是个大买卖。快,帮我把他拖进去。”秀华就帮着德成把宗明义从他背上放下来,两个人一人架着宗明义的一条胳膊,就往房里拖。秀华有些疑惑地说:“我怎么觉得他的胳膊还温呢,还挺软的,是不是没死啊?”德成说:“爱死不死。反正过两天就都是死的啦。”

  他们把宗明义拖进了西套间里,就扔在地上。德成又把宗明义的身上都彻底翻了一遍,只找到一百块钱,还有一部老年手机。他把手机的通讯录打开,发现里面居然没有一个电话号码,不觉笑道:“删得还挺干净。看来要费点儿事了。”秀华心疼地说:“你也累坏了,先歇歇吧,那些事儿我来办着。”德成应了一声,就出去洗脸喝水了。秀华掏出手机,连着给宗明义拍了好几张照片,然后就出去了。

  宗明义越想越觉得奇怪:这两人这么折腾,是要干什么呀?

  德成家这房子,是三间北房,中间一间堂屋,两边各有一个跨间。跨间和堂屋之间,有一道门。但他家没安门,只挂了一席门帘。东边那间是他们夫妻两人的卧室,西边这间放些杂物,堂屋却是他们吃饭的地方,还放着电脑。秀华给宗明义拍完了照片,就坐到电脑前忙碌起来了。

  不一刻的工夫,德成洗完了手脸,进到堂屋来喝了水,然后问秀华:“查到没?”秀华摇了摇头。德成说:“别着急。看他那样子,是今天刚刚出来的,家里人还不知道呢。要到了晚上,他家人下班回家不见了他,才会到处贴寻人启事。咱也不急着跟他家人联系,先吊足了他们的胃口。”秀华还有些不踏实:“你确信能赚到大钱?”德成笑笑说:“确信。你看他那身打扮。虽然穿的不怎么豪奢,但却干干净净,有型有款,一看就是个很讲究的人。而且,他那气质,一看就是个大儒。民间有句话,叫腹有诗书气自华。我猜呀,他肯定是个大学教授。教授的儿女能不出息吗?他们越是出息,越会顾及脸面,咱跟他要多少钱,他都会给。你先别看寻人启事了,赶紧写个帖子,就说在深山里发现了一位老人,儿女不管,才跑到这里来寻死的。写得越苦越好,越惨越好。写完了给我看看。这家伙真沉,可累坏我了,我得躺躺。”

  德成进了他们的卧室,不一会儿的工夫,屋里就响起了鼾声。

  宗明义忽然明白了,这两口子,是要借他的事儿败坏儿子的声誉,好要挟着拿钱。他的儿子宗峻楠现在是一个局的副局长,听说正局长马上就要退休,儿子很有可能当上一把手呢。这事儿要真给炒大了,败坏了儿子的名声,儿子还怎么当一把手啊?儿子要是不想让这事儿炒大,那就得花钱呀。谁知道这两个人会跟儿子要多少钱?听他们刚才说话那口气,好像少了也不解决问题。儿子已经过得够苦的啦,哪能再让他掏那么多钱呢?宗明义暗恨自己考虑不周,居然给儿子惹下这么大的麻烦。不行,不能让他们的诡计得逞,得跑。

  宗明义斜眼往外看着。

  秀华写完了帖子,见德成睡得正香,就没叫他起来看,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外,又去菜地里锄草了。宗明义看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就悄悄爬起身,刚掀开门帘,却见老虎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见他要出门,老虎一边拦住了他的去路,一边就“汪汪”地叫起来。德成和秀华听到老虎的叫声,都跑过来看。宗明义忙着又回到屋里,躺到地上装死。

  德成一看宗明义还在地上“死”着,就给了老虎一脚,骂道:“没事儿瞎叫什么呢。”他来到电脑前,看着秀华刚刚写下的帖子,边看边夸赞道:“写得好,写得好,真是入木三分啊。就是要把他骂臭。帖子一发出去,就得让天下的人都骂他,让他没脸混下去。这样,咱跟他要钱,他才肯给咱。哟,天都黑啦,我也饿了,你快做饭吧。”

  秀华应了一声,就去做饭了。

  不一会儿的工夫,饭菜端上来,喷香喷香的。那两口子在外面津津有味地吃着,香气传到屋里,宗明义馋得直吞口水。他早上只吃了几口早点,就出来了,到现在一天了,没吃饭也没喝水,肚子里早就饿得“咕咕”直叫啦。可他现在还不能动,只能忍着。他不由想起老婆做的喷喷香的饭菜,还有儿子给他倒的小酒儿,心里一阵难受。

  那两口子吃完了饭,又坐到电脑前。秀华搜到了一个寻人启事,不觉惊叫道:“哎,出来了!你看,就是他!他的家人正找他呢!”秀华接着就念起了那则寻人启事。上面是宗明义的相关身份信息和体貌特征,然后就是家里人的承诺:找到宗明义的,必有重谢。下面就是联系方式,不错,正是他儿子宗峻楠的手机号。这么说,家里人正火急火燎地找他呢。德成一看到这条寻人启事,顿时兴奋起来,让秀华把宗明义的照片给宗峻楠发过去。

  帖子刚发过去,秀华的手机就响了。

  宗峻楠急切地问道:“我爸在哪儿?”秀华不紧不慢地说:“就在我跟前。不过,他已经死了。”

  宗峻楠急了:“他怎么死的?怎么会死的?”

  秀华生气地说:“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死的。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你爸死了,你还要不要?”

  宗峻楠忙着说:“当然要。快告诉我,他在哪儿?”

  秀华说:“这不着急。你先告诉我,你肯给我多少钱算酬谢费?”

  宗峻楠说:“一万块。”

  秀华一听就跳起来,尖声叫着:“什么,才给一万块?你以为你打发叫花子呢?”她生气地挂断了电话。宗峻楠再打,她就不接了。德成说,那寻人启事上的身份信息就是真的了,咱到网上去搜搜,看看这个宗老头儿有没有油水。

  现在的网络真是发达呀,什么信息都是很快就能搜到。更何况原来宗明义原先不光在单位里当着个小头头儿,而且还是单位里的秀才,满腹经纶,经常写些新闻稿子发到报刊上。这倒好,把他的名字往里一输,再一搜,稀里哗啦就全蹦出来啦。德成得意地说:“看看,我说的没错吧。他虽然是个干部,但他能写这么多文章,说明他肚子里有货,真不亚于大学教授。他儿子也一准儿有出息。这宗姓也是个小姓,你就输本市……领导……宗……看能搜出什么来。”秀华就按他说的字符输进去。很快,他们就搜到了宗峻楠的信息。德成得意地说道:“看看,我说的没错吧。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副局长,前途不可限量啊。咱要是把他弃老父于深山不顾的帖子发出去,怕他连这个副局长都当不成了。”

  秀华点着头说:“还真是的。他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一定肯花大价钱堵咱们的嘴巴了。哎,你准备要多少钱呀?”

  德成想了想说:“二十万。少一分都不成!把那个帖子给他发过去,让他先怕一怕。”

  秀华应了一声,就去发短信。

  宗明义这可急了。他一跃而起,大声喝道:“你们不要乱来!”

  德成和秀华都给吓了一跳,老虎也吓得“汪汪”地叫起来。德成一掀门帘,见宗明义正站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刀尖直指着自己的心脏。他顿时慌了,忙着说:“老爷子,你可别乱来啊。”秀华在旁边小声说:“他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啦?不是诈尸吧?”宗明义生气地说:“你才死了呢,你才诈尸了呢!我就是死了,听说你们要干这缺德事儿,也得气活过来!”

  德成转了转眼珠儿,阴笑着说道:“你就是再多活两天,终究还是个死。那时候我们再跟你儿子要钱,也能一分不少地要到。这周围都是大山呀,别看你能进来,却出不去了。你走吧,出去找死吧。”

  宗明义知道,德成说的不假。且不说他已经在大山里迷了路,就说他已经饿得没了力气,外面又冷,他只要一出去,就得冻饿而死啊。他忽然想起秀华在这里给儿子打过电话,那就是说这里有信号了。他伸手到口袋里去掏手机,这才想起手机已经被德成搜走了,估计早就给关上了。他生气地说:“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德成笑笑说:“我干吗听你的?”

  宗明义狠狠地说:“那我就死在你这儿。等警察找到你们,看见我身上有刀伤,你们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德成夸张地张大了嘴巴:“大伯,你好狠呀。秀华,给他录下来,咱们也好留个证据,省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秀华果真打开手机,给他录起来。德成把手机还给了他,笑着说:“大伯,你可想清楚了,是我把你给救回来的,拿你手机是想联系你的家人。现在都还给你了。我就不留你了,你自己走吧。”

  宗明义接过手机,打开一看,天呐,没电了。他顿时慌乱起来,颤抖着问:“我能不能借你家电话用用?”德成一摆手说:“我们没这义务。走吧,您赶紧走吧,别跟我们家出点儿事儿,让我们说不清楚。”

  宗明义没辙了,只好往外走。

  德成拿了件棉袄,夹在胳肢窝下面,一边往外走,一边对秀华说:“我得跟紧了他。看他一死,我就把他背回来。那几个卖死的也正盯着这个买卖呢,千万不能让他们抢了去。我带着老虎走,你把大门拴好了。”

  宗明义听了这话,心里又是一颤。他停住了脚步,忽然回过头来说:“你们不是想要钱吗?我给你们。只要你们能送我回去,我就给你们十万块。行不行?”

  德成一听这话,顿时兴奋起来:“真的?”

  宗明义说:“我说话算数。”

  德成心眼儿太多,让宗明义给他写了一张条子,还让秀华在一旁录像,表明是他自愿的。写完了条子,德成精心地收好了,让秀华给他做了些吃的,然后他就给宗峻楠打了电话,说宗明义就在他家,让他带十万块钱来接。宗峻楠爽快地答应了,问清了他家的地址,然后就挂上了电话。宗明义一听就跳起来,怒声问道:“我说了给你们十万,你们怎么还跟我儿子要钱?你们说话算不算数?”

  德成白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给我十万,那是你给的。我跟你儿子要十万,那是跟他要的。你们俩,各算各的,根本就不搭界。你要不愿给就算了,那就从我家出去吧。我接着发我的帖子去。”宗明义这才明白,德成抓住了他的心理,没办法啊。他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凌晨三点多钟,宗峻楠到了山外,就给德成打了电话,德成出去接了他。宗峻楠气喘吁吁地来到德成家。一见到老爸,他就长舒了一口气,宽慰地说:“爸,终于找到你了。这回我可放心了。你不知道,妈都快急疯了。咱快回家吧。”宗明义再看儿子,只见他眼睛红红的,身上的衣服也被树枝刮破了,脸上还带着几道伤痕,不觉一阵难过,一把拉住了儿子的手,话没说出来,眼圈儿一红,泪先下来了。

  宗峻楠扶着老爸出了山,上了车。宗明义急切地问道:“你给了他十万块钱?”宗峻楠摇了摇头说:“他电话里说要,可我给他带来了,他反倒不要了。他还给了我一张条子。”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宗明义。宗明义一看,正是他给德成写过的那张条子,不觉一愣。宗峻楠望着他,说道:“爸,您真想错了。您要真是在深山里失踪了,我们良心难安,一定会想尽办法来找您。会找上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您觉得这样的日子,我们过着还有意思吗?您就是得了病,我们能在您面前尽尽孝,那也是我们做儿女的应尽的义务啊。爸……”

  宗明义昨天到医院取了体检结果,发觉他的脑动脉有些硬化,他可不想瘫在床上,让老伴和儿女来照顾,那不就成了他们的负担了吗?他就想走进深山里,死在深山里,不给家人增加一点负累。他现在才明白,那样会让儿女更加不安。他抓住儿子的手,哽咽着说:“儿子,你放心,我再也不犯浑了,再也不干傻事儿了。唉,那两口子一分钱没要,你说他们折腾什么呢?”

  宗峻楠说,德成那两口子,遇到过卖死的人,被讹去了十几万,他们就恨透了卖死的人。他们发现,近年来,有不少老人怀着跟宗明义相同的想法,走进深山里来,这不正好给了卖死的人一个敲诈勒索的机会吗?他们不想让那些卖死的人得逞,也不想让更多的人遭受损失,就把自己装扮成卖死的人,其实是想及时让这些老人们警醒,别自己一时想不开了,还给儿女带来一大堆的麻烦。

  宗明义如醍醐灌顶,顿时明白了。他回头望了一眼,但大山里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他就对儿子说:“你记住了路。过几天,咱再来看看他们。要不是他们这么用心,我到现在还稀里糊涂的呢,没准儿就害了你们呀。”

  宗峻楠使劲地点了点头……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