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gzhuan365 发表于 2017-8-28 18:41:47

永远的思念

  在辽东半岛沿海的景怡镇,有户姓李的殷实人家,家中有兄妹二人,哥哥叫李奕博,妹妹叫李碧薇。新中国成立的前一年,兄长李奕博在青岛上大学,妹妹李碧薇在镇里读中学。

  李碧薇是一位美丽活泼的姑娘,青春时期的女生总是对未来充满美好的向往,对优秀的年轻异性也难免产生感情的波澜。不久,镇子里一位年轻的国民党海军中尉进入了李碧薇的视线,引起她的好感。海军中尉名叫陈振华,是镇上一个大户人家的儿子,家里恰巧也是兄妹二人:妹妹陈若梅比李碧薇低一级,哥哥陈振华与李奕博同一级。

  陈振华的父亲陈老爷子希望唯一的儿子能待在家里继承家业,光宗耀祖。为了拴住儿子的心,陈老爷子早早地为儿子买回了一房童养媳,指望儿子学校毕业后就尽早圆房。可陈振华有自己的理想,中学毕业后,他就报考了葫芦岛海军舰艇学校,后来被分配到国民党海军“永泰”号护卫舰上服役。当时葫芦岛是国民党重要的海军补给基地,因此他也就经常有机会回家住几天。陈振华事事都顺着老人的心,唯独结婚这一点不听老人的话。陈振华的理由是:我是一名职业海军,现在又是战争年代,我长年在海上执行任务,根本不可能结婚。其实,陈振华的心里早有了自己喜欢的人,这个人就是李碧薇。

  1948年10月下旬,在著名的辽沈战役中,当东北野战军攻下锦州城,蒋介石亲自指挥的拥有陆、海、空三军配合的“东进兵团”,从葫芦岛方向全力增援锦州失利后,舰队暂时进入了休整。也就在这个时候,陈振华再一次回到了他的家乡。

  可能是由于战事紧张、繁忙劳累的原因,陈振华一回到家就病倒了。也不知昏睡了多长时间,陈振华终于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的热炕上,面前站着一位年轻女子,定睛一瞧,正是自己的童养媳妇,她已经出落成一个俊俏的大姑娘了。她一边细心地用毛巾轻轻擦去他额上渗出的汗珠,一边说:“你都病好几天了,终于清醒了。”

  陈振华说:“你来我们家好多年了,长成大姑娘了,得赶快找一个好婆家,家里的事情由我来处理。”姑娘说:“我就是这个家的人,我就是你的人啊,我怎么可能离开呢?”陈振华说:“我是党国军人,现在外面正在打仗,我随时要回到军队里去。军人的生死难料,怎么可能娶你呢?”姑娘说:“你说的事情我不太懂,反正我这辈子跟定你了。”陈振华说:“我这次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说不上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许很长时间都回不来,那你怎么办呢?”姑娘不再说啥了,陈振华朝姑娘望去,发现她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噙着泪水,呼吸有点急促,胸脯一起一伏的,那双泪眼汪汪的眸子简直像一把钩子,要把他的魂勾去似的。

  历时52天的辽沈战役,以1948年11月2日沈阳、营口解放而彻底胜利。就在这一天,陈振华接到上司命令,要他翌日迅速归队。晚上,陈振华悄悄地把李碧薇约了出来。

  陈振华的心情十分沉重,满腔的话语像打了结。李碧薇也明白陈振华今晚约她的用意,沉默了一阵,她终于开口说:“国民党、共产党都是中国人,我想任何事情都可以好好协商解决,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呢?八年抗战咱们中国人流的血还少吗?”陈振华说:“国共两党的政治分歧,我们暂时不讨论,但军人各为其主,这是我必须要做到的。”

  李碧薇猛地扑到陈振华的怀里,一边哭着一边深情地说:“振华哥,你就听我一句话,为了我,为了我们的爱,你离开舰队,我离开学校和家庭,咱们一块远走高飞,找一个远离战火的安全地方,寻找我们的幸福。”

  陈振华轻轻地俯下身子,低头吻着她的秀发,觉得她的头发好香好香,他就要醉得站立不住了。可是,军人的理智和抑制力又使他挺直了腰干,缓缓而坚定地摇了摇头。第二天一早,他就回了舰队。

  接下去的日子,李碧薇这个痴情的姑娘每天都要到海边瞭望一阵,哪怕远处有一点船只的影子,她的脸上都会掠过一阵惊喜,总希望着奇迹出现。可是结果却总是失望。李碧薇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去寻找陈振华,哪怕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找到,只有和他在一起,人生才是幸福的。这个决定在家里一传开,顿时就炸开了锅,可家里任何一个人的劝说,甚至连老母亲以死相逼,都没能改变她的决心。

  就这样,李碧薇踏上了寻找陈振华的漫漫征途。综合各方面的情况看,陈振华他们舰队的去向只有一个,那就是往南去了。可到底去了哪里,谁也说不清楚。李碧薇唯一的选择只能往南走。

  1949年一个夏日的黄昏,她终于走到了长江北岸的浦口。在李碧薇到达南京城后不久,身体实在扛不住了,她感到头晕目眩,口干舌燥,两条腿软绵绵、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力气。终于,她眼前一黑,身体重重地倒了下去,什么都不知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碧薇慢慢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还打着吊针。一位青年学生模样的人站在病床前,微笑地看着她,说:“你终于醒了。”李碧薇虚弱地问道:“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儿?”“我叫张达坤,是中央大学物理系的学生。前天傍晚你晕倒在我们学校的后门口,是我把你送到医院里来的,你都昏睡两天两夜了。对了,你在昏迷中不停地念叨要找陈振华,陈振华是你什么人?他在什么地方?我能帮助你吗?”

  李碧薇说:“非常感谢你救了我!陈振华是我的表哥,就在南京或上海这一带,具体地址我也说不清楚。”姑娘敏感地觉察到南京城已是共产党的天下了,只好隐藏了陈振华的身份。张达坤说:“南京、上海那么大,没有具体的地址,太难找了。那么你家在什么地方呢?听口音你好像不是本地人。”李碧薇说:“是,我不是本地人。我家在东北,我是从辽宁到这里来找我表哥的。”张达坤说:“啊!从辽宁到南京有几千里路,又是战争时期,你真的太不容易了。”他发现姑娘似乎有难言之隐,便不再多问了。

  在往后的日子里,张达坤只要有空闲时间,就会去医院看望李碧薇。在进一步的交谈中,李碧薇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像是一般的青年学生,倒像个共产党,因为她听说共产党都特别乐于帮助有困难的人。张达坤确实是中央大学里的地下党。李碧薇病愈出院后,两人之间有了更多的往来,日子一久,大家心里面都多了一点点谁也不愿意说破的情愫。此间,张达坤还为李碧薇找到了一份小学教师的工作。

  1950年5月底,人民解放军已经消灭了中国大陆上的全部国民党军队,可李碧薇仍然没有陈振华的半点消息。张达坤每每问起陈振华此人,李碧薇总是支支吾吾,张达坤隐隐地感到陈振华这位“表哥”很有可能就是她的心上人。就在这个时候,党组织准备安排张达坤到军队里去工作。去部队报到的前一天晚上,张达坤向李碧薇委婉地表达了他的感情……姑娘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羞红了脸蛋,几乎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李碧薇分析,根据陈振华的性格,估计他十有八九是葬身海底了。退一万步说,即使陈振华命大,平安到达了台湾,根据当时的形势,他们两人也犹如生死两茫茫,天上地下永远相隔,今生今世再也没有相见的缘分了。而张达坤不但在她病重的时候救过她,还给了她许多生活上的帮助和精神上的宽慰,与这样的人在一起,生活是稳定的,也是充满安全感的。就这样,两人终于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再后来,张达坤被调到了某军事院校从事教学和科研工作,不久便走上了领导岗位。妻子李碧薇也作为随军家属,进入这所院校的图书馆工作。老张的事业心很强,对家庭也很有责任心,是人人啧啧称赞的好领导、好丈夫、好父亲。一晃几十年过去,老两口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后,工资待遇不低,住房也较宽敞,日子过得蛮舒适惬意。可人有旦夕祸福,就在一年多前,老张因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为排解悲伤,李碧薇回了一次家乡。在家乡,她了解到一点有关陈振华家里的情况。据健在的老人们回忆:陈振华自1948年11月离开家乡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更奇怪的是,大约在1949年3月初的一天夜里,在事前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陈家四口人突然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远在沈阳的哥哥李奕博和嫂子,听说妹妹回到老家的消息后,老两口赶过来看望妹妹。大家见面后,哥哥和嫂子说出了一段现在才可以公开的历史。嫂子说:“我娘家有一个远房表哥,叫林志浩,前一段时间,从台湾到沈阳来进行商务考察。我和你哥哥请他吃了一顿饭,从谈话中了解到,他过去也在国民党海军里服役,上世纪70年代退役后,才开始做起了生意。”

  哥哥说:“当他一提到在国民党的海军里干过,不知怎么搞的,我的脑子里立刻就想到了咱家乡的陈振华。我立即问他是什么时候在国民党海军服役的?他回答我是民国三十七年6月,他从葫芦岛海军舰艇学校毕业后,就被派到国军舰艇上服役。我又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陈振华的人,他是辽宁人,也是葫芦岛海军舰艇学校毕业的。他一听笑了起来,说怎么能不认识呢,他们都在‘永泰’号护卫舰上服役,陈振华比他高一级,搞无线电通信,他是搞发动机维护的。林志浩还说,当年国军在东北全线失利以后,‘永泰’号护卫舰和整个舰队就离开了葫芦岛,抵达台湾的高雄港。到了台湾后,他与陈振华一直在海军基地共事,陈振华于60年代末退役,不久就去了台北。陈振华退役后,林志浩就与他失去了联系,连他的具体地址也不清楚。不过林志浩表示,可以托台北的朋友打听。”

  嫂子又说:“我们知道了这些事情后,本来想马上打电话告诉你,可又一想,老张刚去世一年多,你还在悲伤之中,怕扰乱你的心情,就没说。”哥哥对李碧薇说:“你给陈振华写一封信,你嫂子知道林志浩的地址,让她把信寄给林志浩,委托老林想办法把你的信转给陈振华。我想老林一定会办到的。”临行之前,李碧薇写了一封短信,交给了兄嫂,随即踏上了返程的列车。

  一个月后,李碧薇收到了一封来自台北的来信。打开一看,信封里除了信外,还夹着一张陈振华的近照。她仔细端详着照片,陈振华也老了,他微微地浅笑着,仿佛在对李碧薇说:“你找我找得好苦啊,真难为你了!”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小薇:

  你好!当老林把你的信转给我时,那一刻,我激动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感谢上帝,终于让我得到了你确切的消息。

  从军队退役后,我就到了台北,做点生意。我有两个儿子,都已成人,现均在美国谋事。我的太太就是当年家里为我定下的那位“童养媳妇”,她也在美国与小儿子一起生活,我一人多年独居台北。

  你肯定会感到惊奇,那位“童养媳妇”是如何到达台湾的呢?民国三十八年春节过后,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我换了便装偷偷回到家乡,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回到咱们的家乡。回到家里后,听说你已离家出走了,我只好带着父母亲、妹妹和“童养媳妇”连夜出逃,辗转来到台湾。

  在与你彻底地隔绝音讯后,我的婚姻只能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这也算是对父母的一种孝敬吧!我与她在各方面差异较大,导致在感情上一直很淡漠,精神层面更是痛苦。当我得知你确切的信息后,情感的闸门打开了,感谢上苍又赐予我一个再续前缘的机会。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即刻办理相关手续,尽早飞回大陆来看望你。我翘首期盼着你的回音!

  随信寄上一张我的近照,让你看一看我那老态龙钟的丑样。

  陈振华

  民国九十三年四月二十七日于台北寓所

  李碧薇读完信后,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此时,她更加感到怀念别人是一种心痛的美丽,被别人怀念是一种感情的负担。虽然老张人已经不在了,可他对自己一生的影响却很大,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陈振华与自己有半个多世纪未曾见面,况且他一直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下,他究竟有多大的变化呢?各方面的落差会不会令自己失望呢?

  李碧薇正想得出神,此时,外孙女从学校回来了,清脆地叫了一声:“姥姥,我回来了。”接着嘴里哼唱起一首流行歌曲:“相见不如怀念,相守不如相知……”外孙女是完全无意识的,不过,李碧薇却听得泪眼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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