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拥有浪漫精神的牛
从前,深居山林的人们,是在渐渐有智慧后,有了计算得失的方法。人们开始觉得,把生活拴在田里,是乏味平庸的。乡里人开始羡慕城市生活、羡慕高科技和大场面。在生活水平普遍提高的今天,所有人都以为,能缩短现实与梦想距离的,是人民币和高科技。人们忘记了,中国人的梦是用脚来实现的。中国人的故事是由一株水稻、一片土地、一头耕牛构成。中国人,最能说服别人的,是深厚的华夏文明。出生在农村,却拼命跻身城市,你不过会成为一个打工仔、跟风者。你永远都在往别人的故事里加料,而不能成为自己故事的主人。
过往的乡村,流行盘古开天辟地、大禹治水、嫦娥奔月……神话寄身在蓑衣、蒲扇、谷罗、木炭里,为小村庄的春夏秋冬注入力量,留在了这片土地上。但由传统转向现代,唯美唯情的传说悄然流逝。
在我熟悉的一个叫赋春的镇上,有个严田村,老百姓称之为进士村。碧水青山间的小村庄,据当地县志记载:在严田,村人登进士及第者二十八人。小村庄,以此成就佳话。然而我要说的,是严田的牛,而非人。
听人说起村里曾经有过一头牛,是八百多年前这村庄里很有情怀的一头牛。宋淳熙七年,李家李叔豹兄弟双双中举。正准备第二年京城会考时,母亲张氏恳求哥哥李叔豹放弃科举。听完母亲的苦衷,李叔豹只能放弃考试。弟弟李行成中了进士,这个消息让李叔豹既高兴又痛苦。过几年母亲张氏瘫痪在床,为维持生活,田地不能荒废。然而这时李家有一头出生不久的小水牛,示意李叔豹帮它套上犁,每天在田里默默耕作。后来,下田耕地已成为它下意识的行为。母亲逝世,李叔豹痛不欲生。那牛一看到他,就从田里起身,往他身边走来,领路带他去私塾。它鼓励他不要忘记读书,日日陪着他,他去听讲,它就趴在附近的田里等候。为母亲守孝期满,弟弟在赣州得重病的消息传来,李叔豹急忙赶去照顾。李叔豹临行,李家的牛双膝跪下,用角儿蹭蹭装满书的包袱,示意他要坚持。李叔豹到65岁,考取进士。他对子孙回忆说,他总梦到那头牛引他去私塾的那个场景。
一头牛这样温暖一个人,一个人感叹地转述这头牛的故事,我听到时,被震惊了。走在严田村田间,一头牛憨看着我。那“憨”的背后,藏的是什么?它对这片土地的爱?它的懂得和坚持?它要和这村庄里的人一起地老天荒?它传递的,让人萦怀。一头牛,对土地有使命,对生态有责任,它对世情有一种彻悟。它这样想,它对你说过吗?
身边走过一个严田村的放牛人,看我盯着牛看了许久,忍不住问道:“看什么呢?”他吹着口哨,牛就往我们身边走来。它从容地喘着气,幸运的是它主人没用那烧炙过的铜铃为它穿鼻环。身旁的那位农人对我说,它不是无情的东西,它对很多事有感应。
我感受着这个保持传统的乡村人,光是他陪我一起相信牛的故事,我就对他投去了尊敬。就像1956年除夕之夜,捷克的兹德涅克·米勒在树林散步,被一只圆头圆脑的小鼹鼠打洞扒出的土堆绊倒,创作出了世界著名的动画片《鼹鼠的故事》。台湾作家林清玄在文章中写小时候母亲对他讲神话,作为一个乡村妇女,这位母亲鼓励孩子要有梦。荷兰儿童作家安妮·M·G创作的《猫女咪妮》,让荷兰的大人和孩子都离不开她的幻想故事。宫崎骏动画片中的龙猫、金鱼公主,成了尽人皆知的好故事中的角色。
在小村庄,一头牛担负起讲好中国故事的重任。一个村庄,缺失了青壮年的人,却还没有缺失青壮年的牛。我们常说,留守老人,留守儿童,却没有说过留守牛。它们有没完没了的农活要做,它们生怕自己的村庄废弃。
站在田埂上看着这头牛,我看着像那个懂它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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