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知道自己的好
表弟今年33岁，风华正茂，事业有成，家庭幸福。我是亲眼见证他这些年从无到有的过程，想来也是倍感艰辛和苦涩。读书的年月，表弟和我们大部分孩子不一样。他性格内向，涨水的季节，偶然会去摸摸鱼，多数时候会呆在阴暗冷清的屋子里，专心翻他的那些课本。那个年代的农村孩子，基本上没有可供娱乐的地方，课外书籍也很少，因此，三五成群地在野外疯玩便成了释放的唯一渠道。我们不屑于他这个样子，便常常趁他不注意，将他的课本夺了过来，然后在空中抛去抛来。表弟也不争辩，斯斯文文地看着我们。哥哥便说，你书中难道有金子不成？
18岁，表弟进了大学。虽然只是二本，但那也是很不错的结果了。临近高考的一天里，姨父从工地的脚手架上摔了下来，当时七窍出血。耗空了家里全部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才勉强将姨父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表弟忍着那个年龄段不该承受的悲伤，咬牙走上了考场。
家徒四壁，再也拿不出来一分钱给他交报名费。当时4千多元的学费，全部是我们这些亲戚大帮小凑的，衣服也是我哥哥穿剩下的，由于太瘦，衣服架在他身上，空空荡荡的很是凄凉。大学4年，表弟不谈恋爱，更不会逢年过节地带同学回家。当然也有心动的女孩，他便轻轻放在心里，不打扰，很安静。他好像也从来没有刻意地去表达自己将来的意愿，他只是觉得他不应该用父母、用亲人的钱去浪费在那些奢侈的饭局和聚会上。
他是个很奇怪的孩子。从来没有天生自卑的孩子身上那种特有的暴唳偏执，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放假回家，他窝在被窝里看电视，黑白电视，上面的雪花点多过画面的显示，但他一个人乐得合不拢嘴。有邻居从屋旁走过，听到屋里传来的笑声，便会挖苦：家里穷得趴垫子，居然还有心思看电视。我姨气不过，眼泪汪汪的样子。表弟就安慰她：这只是我们生活暂时的样子。没什么可哭的。
我也曾亲眼目睹过一个贫穷人家的孩子，为了捍卫自家的尊严，拼命和人打架，以期博回失去的脸面，最后却是无端又低了三分的样子。表弟为什么就和他们不一样呢？
大学毕业，表弟对我说，他只想去两个地方：上海、杭州，二者择其一。没有人作陪，也没有人指点。他一个人踏上了去杭州的火车。兜里揣着的，依旧是我们给他凑上的路费。手里提着的还是4年前的那个旧行李箱。那时候，和他一起成长的我，因为无心学业，已早早成了家。在他临上火车的那一刹那，我突然发现，其实我也应该可以这样去远方。小时候的我，成绩比他还要好。
杭州是表弟除了出生地之外的第二个故乡。11年里，他从未远离过这座灵动优雅的城市。仿佛前世的根就在那里。他一路经历了从超市，到小公司，再到大集团，直到最后扎根于华为集团的动荡岁月。去年，仅仅在姨父提供了9万块钱的资助下，他在西湖边上买了一套80平方米的房子。前几年，他娶了老婆，一个经历4年热恋，直到要结婚的那个春节，才让亲人知道姓名的女孩儿。他说那是个值得让人珍惜的姑娘，尘埃没有落定便轻易出口是对她的不敬。爱是那么珍贵的东西。多说一个字便是浪费，他更信赖天长地久的渗透与温暖。
婚后3年，无论亲人如何催逼，他始终不说孩子的事。他觉得他应该对孩子负责，要让他一出生就有个温暖的家。孩子出生的时候，房子的钥匙刚好到手。一切似乎水到渠成，但我懂得，他是一边厉兵秣马，一边顺其自然。
偶尔也会带着老婆孩子回家，乡亲们见了，无不夸耀，并且羡慕。他却总是一副学生时代的样子，斯斯文文，偶尔还会有羞涩。见到不太有把握的农村新事物，他依旧像个不谙世相的小孩。
每个年龄段，表弟似乎都在做着他该做的事情。一切平平静静，内心却是温暖而又自信。多么难得。
我也曾暗度他的心思，这么多年，可曾有过自卑或者艰难到无法突破的时刻？然而，我又很快释怀了。他肯定是知道自己的好，便始终不肯放弃对自己的拔节。外界的纷扰如此多，他却从来没有放下对自己心灵的调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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