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三部曲
当孩子们还小的时候,我的睡眠严重不足,所以起床半个多小时后,我才能够真正地“醒来”。然而,我的妻子起床后立刻就清醒了,准备安排新一天的生活。每天早晨,我都在半昏迷的状态下一边冲向门外的汽车,一边笨拙地扣着衬衫上的纽扣,然后飞快地把孩子们送去上学。我的妻子则跟在后面,一边驱赶着孩子们前行,一边巧妙地为艾琳扎头发,或是将马特的家庭作业塞进书包。
当我将汽车开上车道时,她会抓着车窗、横跨一步,像赛车总裁判一样喊叫着指令。“5:30去托儿所把他们接回来,在5:45之前送马特去参加足球训练。艾琳需要在6:00前到唱诗班,所以时间很紧,你知道如果她迟到了会怎么样。我在他们的书包里放了一份放学后吃的零食,所以不要给他们买任何垃圾食品。下班回家时,我会做意大利面。”看着她渐渐在后视镜里后退,我经常想,我应该给她买几面信号旗,这样她就可以在我拐弯之前再发出一个最终的信号。
令人惊讶的是,这样的日常安排通常很管用。除了有一次,当我在大约晚上7点回到家时,她问我:“孩子们在哪里?”我以为这是某种玩笑,新的猜谜游戏。我笑了,看了看四周,回答道:“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托儿所一小时前就关门了!”她咆哮道。
“我以为……是……你……去……”我颤抖着说。很显然,那天早晨我遗漏了一个信号。于是,我飞快地横穿市区到托儿所所长家里接回孩子,当然,还有之后的一顿重罚……
大多数时候,我都要感谢妻子,有了她,我们早上的例行工作才能运转正常,无论我们要到哪里,都能准时到达。然而,她第一次不在家的时候,出了一些小问题。
我不知道她每天早晨做了什么,但是我觉得无论是什么事情,比平常早起床10分钟就应该足够了。当闹钟响了之后,我叫醒了孩子们,让他们穿好衣服准备上学,然后就开始准备上班的事情了。当我回来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他们在客厅里跪坐着,穿着内衣看动画片。当我问他们为什么不穿衣服的时候,艾琳盯着屏幕说道:“妈咪总是给我们找衣服穿。”
我跑到他们的房间去,找到了所有的衣物,除了马特右脚那只运动鞋。当我飞速经过他们身边向厨房跑去时,我把校服丢给他们,然后我倒了两杯橙汁,将两片糖霜吐司塞进烤面包机,再冲回马特的房间去找那只失踪的鞋。我已经把各处都找遍了,第二次回头找时,我才发现它躲在床底下最远处的角落里。
我在床底下摇晃着,差一点就可以用手指头扫到它的时候,响起了一种我以前从未听过的警报声。我向前猛冲,头撞在了弹簧床垫的下面,当我抓住鞋的时候,马特喊道:“好多烟。”
我又一次飞快地跑过他们身边,他们的视线还锁定在电视上,然后我就看见从烤面包机里冒出了两股亮橙色的火舌,舔着木质橱柜的底部。我已经忘记在童子军时学过的消防知识了,拿起杯子就将橙汁倒在烤面包机上。烤面包机和墙壁插座爆发出了国庆节烟花一样的火花——但是火已经灭了。我拔出插头——火花更多了——又拿起烤面包机,将它扔进水槽里。
就在那一刻,妻子打来电话。“嗨!5分钟之前你就应该走了。”砰!我把电话挂断,向汽车跑去,拖着两个饥饿、邋遢的孩子,他们的衬衫穿反了。
离别篇
科珀斯克里斯蒂并不是很有名气的冲浪圣地,但是任何本地的冲浪者都告诉你,这里时不时地会有大浪出现。我将长约3米的冲浪板踢开了,这样当我在海浪里翻滚的时候,它就不会打到我。但是当我摔倒时,我看见那一踢和海浪的力量相叠加,把冲浪板垂直向上抛向空中。然后我看见那块冲浪板受到脚绳的牵引,像一把被弹簧弹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向我射来。我向水底潜去,身体蜷缩成一个球,等待那可能出现的致命一击。可它并没有出现,于是我冲出水面,结果被冲浪板的底部打中了头部,似乎还有几节脊椎骨。于是我开始第一千次地质疑,我为什么要在45岁的时候开始学习冲浪。
我环顾四周寻找马特——我那15岁的儿子,因为假如他看见我这最新一次的惨败,他会担心。他在那里,离海滩更远,在真正的冲浪者们的行列中。大约两个月之前,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把我留在了近岸小浪区,自己跑去了那边,那里用的冲浪板更短、浪头更大。我不能和他一起去,因为那里的水太深,在等浪来的时候没法站立。我快速地向他挥挥手,让他知道我没事,他也招招手。他是个好小子。
我们一起看过海豚,一起观赏过日出和日落,还一起在暴雨中冲浪。有一次,当我向外划水的时候,我不得不从冲浪板上跳下去以避免被另一个大浪击打。当我浮出水面的时候,我发现冲浪板已经被劈成了两半。当我把碎片抱回海滩上时,人人都称赞我是一个大英雄。这时,我想起了每一次起床、来回接送孩子、喂饭、送孩子参加排球训练、陪伴他们写家庭作业的日子,似乎是那样的疲倦而无休止,然而不知为何,18年这样的日子一瞬间就过去了。
毕业篇
当我看着2008级最漂亮的那个女孩走上讲台去领取毕业证书的时候,我回想起22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天早晨,她的母亲和我很早就开车去了医院,一路上都在闯红灯,但是医生却打发我们回家了,因为她距离生产还早呢。于是那个白天剩下的时间,我们都在上上下下地爬山,在公寓小区附近来回地走,想要加快生产速度,但是似乎没有什么作用。当我告诉她,我读到过一个女人提着两只沉重的手提箱爬楼梯,一直爬到开始生产的时候,她做了一个鬼脸,转了转眼珠,上床睡觉去了。
那时候,已经是夜里10点了,我饿了。我翻了翻冰箱,找到一只冷冻在一罐海水里的龙虾。我将它扔进一锅沸水里,瞬间,整个公寓都散发着波士顿港退潮时的臭味。起作用了。她走进厨房里,两颊都发青了,她对我说,我们要立刻回到医院去。我们那时手头拮据,也没有保险,于是计划自然分娩——24个小时之内就出院。他们将我们安置在一间家庭病房里,电视机开着,医生和护士们开着玩笑。大约凌晨4点,笑声停止了。婴儿的血压太高了,有可能是脐绕颈。突然间,舒适的病床变成了轮床,我跑在它的旁边,一起向手术室猛冲。
医生给了妻子再一次自己努力的机会,她试了一下,但是还是太困难了。困倦的值班麻醉师跑了进来,托盘和其他设备被很快地推了进来,其他手术室的护士们也来了。这就好像是最后一分钟才匆忙凑起来的团队,而实际上也正是如此。
一位护士看了一眼我灰白的脸,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拉回病房。她离开了,几分钟之后,我回到手术室。我握住妻子的手,努力装作平静。这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传来,然后医生喊道:“你觉得女孩怎么样?”他们把婴儿匆忙地送走了,領我回到病房。
过了一会儿,他们带我去看我的女儿。她就在一个透明的塑料箱里面,头顶上是一盏加热灯。护士把她抱起来,将她交给我。我凝视着那双天空一样的蓝眼睛,然后我们一起经历了所有的事情:爱着、成长着、微笑着、睡着、笑着、哭着、爬着、走着、摔倒、爬起、跑着、玩着、学着、梦着、研究着、离别、毕业、工作着、奋斗着、结婚、为人母、养育、担忧着、衰老、垂死,还有爱着。
在那一刻,我那骄傲的、不知满足的、强烈的自我意识就像被棒球击中的玻璃窗一样,被砸了个粉碎,心中留下的只有我怀里抱着的那个完美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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