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秋夜之谜
那是1975年的秋天,雷福民所在生产队的庄稼熟了,队长严春生安排他晚上到玉米地里看秋。这是份好差事,看一夜秋三个工分,往地上一睡,小风儿吹着,凉凉快快的就把工分挣到了。当然,晚上看秋还有些别的好处,那些好处人人心里都有数,只是谁也不肯说出来。这天晚上,吃过晚饭,老婆悄悄对雷福民说:“明早多捎几个玉米穗子回来。”
雷福民骂了一句难听的话,说:“每天捎四个回来就行了。队长让咱去看秋,是信得过咱。你不要那么贪……”
老婆白了他一眼,说:“好,好,你觉悟高,那就让家里的四个娃娃饿死算了。去吧!去吧!去跟那个死鬼做伴去。”
老婆说的死鬼,是指去年失足淹死的一个年轻媳妇,名字叫桃花。桃花的坟墓就在那块地里。
雷福民笑道:“若是桃花来钻我的被窝才好咧!”
说完,卷根烟吸着,肩上搭一条旧棉被,胳膊下夹着一卷谷草苫子,就出了门。外头天早黑了,既没星星又没月亮,伸手不见五指。
其实雷福民哪里知道,队长严春生安排他去看秋,不是看他人老实,而是因为和他老婆早就有了一腿,晚上把他支出门,正好填补了他的热被窝。当然这些雷福民一直蒙在鼓里。雷福民看秋的玉米地离家有四里路远,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到了后,他继续往庄稼深处走,他看护的对象是高粱和玉米。约摸着走到玉米地头的一角,他停下来,把带来的草苫子扔在地上,脱下鞋,用脚尖把草苫子铺展开,然后把肩上的棉被扔到草苫子上。接着脱下汗衫,又脱掉裤子,把汗衫和裤子卷成一团当枕头,当然也是防止被晚上的露水打湿。一切收拾好,他仰面叉腿躺在棉被上,享受了一会小风儿的轻拂。
享受够了,雷福民爬起身,钻进玉米地里,用手摸索了一阵,轻轻拧下六个玉米穗,又把玉米的包皮往上捋捋,捋成一个虚泡儿,好像玉米还在里面的样子。然后回到草苫子上,不慌不忙地啃起来。这就是晚上看秋的好处,自己偷嘴还不用担心有人看到。
玉米籽儿嚼起来非常香甜,满嘴的清香味儿。啃完两个玉米穗,雷福民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儿。剩下的四个玉米穗放到一边,这是明早带回家给老婆的。最后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没听到玉米地里有什么异样的响声,这才钻到棉被里开始蒙头睡觉。
后半夜,雷福民醒了,是被人摇醒的。他睁眼一看,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凭感觉知道身旁坐着个人,他一骨碌爬起身,喝道:“谁?”
旁边的人便不吭声,雷福民伸手一摸,就摸到了一条光溜溜的胳膊,觉得有些凉,再顺着胳膊一摸,就摸到了一对饱满的奶子,是个女人。他吓得正要缩回手,却见对方一动不动,好像不反对他摸。他迟疑了一下,手往下走,那女人居然没穿裤子。
接下来的事就不用说了。雷福民直到对方离去,也没看清她的脸。当他重新躺回被窝里时,禁不住偷笑起来,没想到看秋还有这样的好事,还有这样意外的收获,真是太美了,美得比吃了一顿羊肉泡馍还香。可想着想着又不对劲了,这女人是谁?怎么会自己送上门来?
一直到天快亮了,雷福民看到苫子旁昨晚自己拧下来的玉米穗子不见了,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偷秋的。这么一想,他不禁又乐了。穿好衣服后,他赶紧又钻进玉米地拧下四个玉米穗子藏到棉被里,然后卷上棉被,夹着谷苫子,回家了。
晌午时分,雷福民扛着锄头从桃花的坟墓边经过。突然,他的眼睛直了,一动不动盯着坟墓边上,那儿扔着几块玉米皮和四个玉米棒骨。没错,是四个玉米棒骨。看着,看着,他的上下牙齿打起颤来,难道昨晚钻自己被窝的是死鬼桃花?这么一想,他感到一股寒气袭人。他想起来了,他一把抓住那女人的胳膊时,就觉得那胳膊有些凉,只有死人才会这么凉呀!他不由浑身哆嗦起来。
听老辈人讲,女鬼晚上出来与男人媾和,是为了吸阳气,把男人的阳气吸完了,这个男人也就完了。雷福民越想越怕,回到家,他便感到浑身不舒服起来。下午便跟队长严春生请了半天假,没去上工。严春生挺通情达理的,见他不舒服,当晚便没安排他去看秋,而是安排了村里另外一个壮劳力。当然,晚上严春生又钻进了这家女人的被窝。
从那以后,雷福民晚上便不敢去看秋了。老婆骂他这么好的差事,被别人捡走了,真是无能。其实她又哪里知道雷福民的心病呢?
隔了些日子,庄稼收了,不用看秋了。一个漆黑的夜晚,雷福民带着几刀纸钱偷偷来到桃花的坟墓旁,哆哆嗦嗦烧了,嘴里喃喃求她保佑自己,不要害自己。烧过纸钱后,雷福民才觉得心里好受一些。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这时到了1997年,雷福民老了,老得已经不能干重活了。
一天上午,雷福民在自家菜地里摘菜,看到村头来了几辆小车,车里下来几个解放军,其中一个捧着一个骨灰盒。他很是惊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很快,有知道情况的人过来说,队长严春生的儿子严剑参加抗洪抢险牺牲了,部队送骨灰盒来了。严剑是去年入伍走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没了。
雷福民一听,眼睛都直了。良久,一行老泪滚滚而下。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雷福民颤巍巍地来到严剑的坟前,一个人在坟旁坐了好久,眼泪无声地流了一脸。起身离开时,才看到严春生的老婆于娥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瞧着自己。
雷福民走过去,于娥不自然地说道:“他叔,你、你……”
雷福民摆摆手,说:“我来看看自己的儿子。二十多年了他没叫过我一声爸,如今他走了,我心里难受呀!”
于娥一听,脸色大变,脱口道:“他叔,你、你都知道了?”
雷福民轻轻点点头,说:“那年看秋你摸黑到我被窝里,完事后,我就一直在纳闷,这会是谁呢?难道真的是死鬼桃花?想了很久,有一天突然想到鬼是不会吃玉米穗的呀!这么一想,我就明白了,肯定是咱村里的女人,可又是谁呢?带着这个谜,好几年我都一直在明察暗访,后来严剑这孩子长大以后,越长越像我家其他几个孩子,我才断定那晚钻我被窝的就是你,严剑是我的孩子。”
于娥深深低着头,良久,才抽抽噎噎说道:“你知道了我也就不瞒你了。都怪我家那没用的严春生,有病,生不出娃,却还喜欢钻村里女人的被窝。你知道家里没娃,村里人看不起。后来我和他商量,去借个种。选来选去,看你人老实,一旦发现也不会乱说,就选定了你。完事后,第二天一大早严春生把那四个玉米棒骨和几块玉米包皮故意扔在桃花的坟墓边,造成一种假象……”
雷福民长叹一口气,说:“我都知道了。”
于娥抬起满是泪水的脸,说:“天意呀!严家不应有后的,造孽呀……”
雷福民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张不开嘴。他知道严春生早就患了中风症,躺在床上,不会说话了,现在一切都是于娥打理。他回过头来,呆呆地望着自己儿子的坟墓,一阵微风吹过,仿佛传来儿子的声音:“爸,妈,你们回吧!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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