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代沟之桥
我与许多在驻地成家的军官一样,不是将新娘娶进门,而是无奈地将自己“嫁”了过去。那天是国庆节,我与新娘坐在白色的“桑塔纳”里,驶向一家豪华宾馆。三十多辆“夏利”紧跟其后。车头彩球滚动,街上彩旗飘扬,很是气派。农村走出来的我,感到无比满足,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然而,时间一长,矛盾便在现实生活中逐渐凸显出来。
没结婚时,老两口对我挺客气。“过了门”,成一家人了,便对我要求严格起来。说话要我低声,干活要我慢点,倘若出门,定要叮嘱:“少喝酒,多吃菜,够不着,站起来。”就是对他们的宝贝女儿,也是这不放心,那不顺眼。有时还摇头感叹道:“哎,现在的年轻人!”我才知道,并不是老两口排斥我,而是我们两代人之间,存在一条无形的代沟。
年轻人爱整洁,讲实用,多余的东西一件都不想要。老年人就不一样,在他们眼中,啥都有用。我家的下屋,有一大堆东西,都是破棉袄、旧蚊帐之类,虽然用旧床单打成包,却依然打我的眼,我几次想付之一炬,却遭到批评,岳母说我是败家子。我说:“日子总是越过越好,这些东西,永远也用不上,留着占地方,卖给收破烂的,还能换几个钱。”岳母依然不让我动。我说:“留着吧,赶明日部队再搞艰苦奋斗教育,我把战士们都带我家来看看。”岳母说:“部队教育用得上,我就不白留嘛!”我笑笑,没吭声。
一天,两位老人上亲戚家串门。我乘机将下屋收拾得干干净净,破衣烂衫全部卖了,钱不多,我却感到轻松不少。老两口回来,我又从口袋里掏出50元钱,连同卖破烂的钱一起递给岳母,说:“卖破烂的钱。”岳母的脸色很不好看。
年轻人讲实际,老年人注重的是一种心情。我是军人,在家的日子少,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岳父岳母总要给我留,好不容易等我回家,东西不是烂了,就是变了味。我对妻子说:“以后你把留给我的那份吃了。”妻子就这么做。于是好多次回家,岳母对我说:“有你家那个嘴馋的,什么也别想留!”那语气好像我妻子并不是她女儿。但我和妻子听了并不生气,谁吃都一样,别浪费就行。
不过,浪费不浪费,有时并不是我俩说了算。岳父岳母时常给我们买些东西,而这些东西我们大都并不太喜欢。一次,岳母见一个小青年穿了件黑色的高领衫,觉得挺好看,跑了好几个商店,硬是给我买来一件。我穿在身上,不太协调。岳母却竖起大拇指,模仿年轻人的口吻说:“酷!”我说:“别人也许是小白脸,穿着好看,我穿上就不一定了。”妻子急忙说:“哇,像港台歌星,我喜欢。”私下却对我说:“出门别穿,土老帽。”我说:“你出尔反尔,啥意思?”她说:“让老人高兴高兴嘛。”
坦率地说,我们两口子并不勤快,贪睡,于是,早饭基本上由岳母“承包”。一天清晨,我很烦躁,便起了个大早,对岳父岳母说:“老爸老妈,你们上外溜达溜达,我做饭。”老两口高兴地去了,回来时,从早市给我们小两口买了一大堆东西。我烧的饭夹生,他们硬说好吃。我听着,心里特感动。我仅仅是一次心血来潮,却得到这么多!而他们,长期做饭,却无怨无悔,像永远是他们应该干的。
我家最大的矛盾是看电视。一有戏曲节目,老两口便格外高兴,总是边看边讲,哪是程派,哪是梅派,这个是梅兰芳的孙子,那个是常香玉的孙女,没完没了。小两口不爱看,却又脱不开身,只得出两只耳朵,装装样子,不时还“嗯,啊,对,对……就是……”应付两句。岳母识破了机关,笑道:“就是什么呀!”弄得一屋子人哈哈大笑。时间一长,我俩居然对戏剧产生了兴趣。京剧铿锵,豫剧豪放,黄梅戏缠绵,秦腔激越……流行歌曲就是没有这种底蕴。
一次,电视正播放满文军的《懂你》,岳母正要换台,我告诉她,这是一首歌颂母亲的歌,建议她试着听一听。岳母听着听着,眼里居然噙满了泪水。岳母说:“总以为流行歌曲就是爱呀爱的,想不到也有这么感人的。”
我喜欢看足球。岳父不喜欢,说:“啥意思,半天进不了一个。”我说:“这正是它的魅力所在,跟你看京剧一样,依依呀呀的,打了个盹,一句还没唱完。”我动员岳父耐心地看,我说:“不用多,就看他们进一个球!”偏偏那场球赛踢得特别艰难,90分钟一球未进。等到加时赛,也迟迟未能破门,眼看岳父坐不住了,我急忙说:“足球是圆的,啥情况都会发生,最后一分钟还能进球呢。”果然,还剩20多秒钟时,足球神奇地从一方守门员指尖滑落,滚入网底。岳父跳了起来,鼓掌,连声说:“不容易,不容易!”岳父就这样迷上了足球。世界杯预选赛,他每夜招呼我一起看。虽然他到现在还没看懂什么是越位。
就这样,我们两代人之间,虽有分歧,或用善意的谎言,或设真诚的骗局,或诱导或感化,用理解,用爱,架起了一座代沟之桥。
农家院里,葡萄架下,一张报纸,几杯香茶,两代人围坐,几句闲话。陶渊明向往的生活,恐怕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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