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不开的家门
自从在城里结婚后,乡村的老家似乎就成了一个遥远的记忆。老家离城里并不远,百十里的样子,那里曾是他求学时无限惦念的地方,可当他适应了城里的生活,又迅速把乡村忘记了。不是不想常回家看看,路上的颠簸让在城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妻子怨声不断。刚到村口,乡里乡亲自动排成两列,看风景一般,让他和妻子浑身不自在。
终于到了家门口,希望赶紧找一个清静的地方躲避一下,但敲了很长时间的门,始终没有人来开。许是父母年纪大了,耳背,继续狠狠地敲门,等得不耐烦的时候,门终于打开了,是母亲。
父亲坐在屋里抽烟,看到他和妻子只是点了点头。屋里太逼仄,阳光也不充足,烟雾在屋内缭绕,有一股呛人的味道,他提着三个马扎来到院子里,和母亲唠嗑。
母亲开始向他反反复复讲街坊邻居的琐事,他不是很感兴趣,思想开了小差,想起了单位上的一些事情;母亲讲累了,他开始讲城里的一些趣闻,母亲听得云山雾罩。
终于,母亲打起了盹,他有些无可奈何,而父亲照例在屋里抽烟。那一瞬间,百无聊赖的他突然很认同妻子的感觉,回老家其实真的没有什么意思。父母想吃什么,可以找人捎过来,或者直接给他们钱,自己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他甚至想,父母可能不欢迎他们来,对他的到来,从来就没有表现出足够的热忱!迟迟不开的家门,只会闷头抽烟的父亲,单口相声一样的乏味对话……母亲经常叮咛他:没什么事就不要回来,我和你爸都挺好的!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想到这些,忍无可忍的他大声呼唤了一声母亲,被惊醒的母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人老了,不能总坐着,坐久了就会睡着!母亲抬头看了看太阳,张罗着给他和妻子做饭。母亲烧火,炒菜,蒸馒头,期间从来不洗手,这在有些洁癖的妻子看来简直难以下咽。吃罢饭,妻子就冲他使眼色,催促他回去。母亲也没有丝毫挽留的意思,照例叮嘱他:不要总想回家,你们在城里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妈就放心了!
于是,他真的记牢了母亲的话,不是中秋节、春节,他一般不会回家。也会打个电话,母亲一接电话就紧张,越是想听清楚他的话,一紧张一着急,越发听不清楚。他在电话这边大声喊,母亲在另一头一遍遍地问,你说什么呀?终于,他像泄了气的皮球,挂断了电话。
平日里,只能顺从妻子,一到周末就往岳父母家跑,弄得他感觉自己像“倒插门”似的。
又是春节,携妻带子回农村老家。天冷得很,甚至不敢把冰凉的空气吸到肚子里。到了家门口,急急地敲门。院子里半天没有动静,他有些烦躁,甚至想用脚踢门。真不知道父母是怎么想的?儿子、孙子回来过春节,敲了半天的门,他们怎么坐得住?
朝门缝里望过去,他看到了坐在堂屋门口晒太阳的母亲,显然她已经听到了敲门声,知道自己的儿子回来了!
她急着站起来。第一次,她猛地想起身,但没有起来,又坐了下去;第二次,她伸展开手臂,头使劲向前拱,费了好大的劲,仍旧没有站起来;第三次,她显然有些焦急,用两手撑着腿,费力地直身,板凳歪倒了,她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有些绝望的她开始抬头用眼睛四处搜寻,她发现了门框,便用手抓着门框,斜着身子,一点点用力,终于站了起来。看着一脸欣喜的母亲前来开门,他感到心里疼得厉害。
妈,您的腰怎么了?他努力控制不让自己哭出来。
没事的,就是年纪大了,天一冷,腰就疼得厉害。坐久了啊,就站不起来。你爸啊,也越来越不中用,耳背,喊他开门,他也听不见!
他第一次试着和母亲谈起自己的童年趣事,这一下打开了母亲的话匣子,母亲讲小时候的他如何调皮,妻子在旁边兴致勃勃地听。到了吃饭的时间,他让父母歇着,安排妻子择菜、洗菜,给自己打下手,他的厨艺博得了全家人的一致好评。
回城的路上,他和妻子商量:我想以后每个周末都来老家看看,因为父母年纪大了。妻子半天没有吱声。他把从门缝里看到的场景,讲给妻子听。妻子揉了揉鼻子:半月来一次吧,一周来这里一回,一周去我父母家一次。他用手臂紧紧搂住了妻子。
其实,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对妻子讲,他很怕有一天,老家的双亲都无法站起来,回家的门再也没有人为他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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