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双城间的彷徨
小时候我家住在海边,院墙就是大坝,透过窗子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海岸线,每到暑假的时候,隔着窗子听着风声,看着潮起潮落,从而决定下海的时间,那时的空气潮湿,清新扑鼻;而今,我在北京,从卧室的窗口望去是偌大的十字路口,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凝视着路口的红绿灯,我犹豫着出行的时间。看着接踵而至的人潮让我想起了浮动的潮汐,簇拥而来、汹涌澎湃,而又连绵不绝,只不过,我嗅不到那种清新的气味,空气一个干燥,一个潮湿。我一直都喜欢有水的城市,比如杭州、厦门、青岛,我的家。小时候最喜欢那片海,浩瀚无际的湛蓝,天地连成一线,我一直觉得,如果没有生活在海边,不会懂什么是真正的蓝色,不会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开阔。
我喜欢海,喜欢那片记录了我们成长又将这一切冲刷殆尽的海。我曾经在海边用沙子筑城堡、修围墙,编故事,然后看海浪把它们冲平,故事也就随之终结;我曾经在海边无人的礁石滩上,低头写歌,抬头见海,望海而歌;我曾经和伙伴们在海滩上奔跑,海风灌满衬衫,潜入海底在群鱼和海藻中享受另一个世界的奇幻;我曾经在夜晚的海滩,约三两伙伴,偷偷点一簇篝火,火光映着一张张追逐着梦想的脸。
那些绕膝而乐的岁月就像脚印一样印满了沙滩,转瞬即逝,我小时候做过一个梦,那是我们常去的海边,常见的海,但是远远的,有影影绰绰的缥缈,我就问身边的大人那是什么。大人说,那是蜃景,能把很远很远的地方带过来。我又问,很远?能有多远,北京那么远么?那个大人笑了,说,对,能到北京那么远。
那时候,我已经和朋友离开这片海滩往外跑,我们四处去唱歌、演出、去旅行,去过很多城市、见过很多的人,对青岛,第一次有了故乡的概念。那时年少,每次回家都觉得自己带着一身淡淡的胜利感,迫不及待地想去炫耀,但一出火车站,你就能闻到大海那熟悉的味道,清新、潮湿夹杂着咸腥,他像一股迷香引着我拖着来不及回家的行李就来到他的身旁,海风吹燃一支烟,那种潮湿将自己浸透,像一块海绵被浸得饱满,充满踏实的能量和勇气,继而再度出发。
现在回去,往往是飞机,机场离海很远,你什么都闻不到。
之后我又梦到,我自己踏进海水向那片蜃楼走去,脚丫入水的那一刹那,水恍然之间分开了,就像摩西过红海,地是干干的,海水——养育我生命的海水,不再澎湃,就那样静静地、轻轻地、柔软地在我两旁站着,我又惊又怕,但终而放大了胆子,向深处走去。
我刚到北京时,逢人寒暄,每次都会遇到一些相同的问题,他们会问你老家是哪里的。我便会说我是青岛的。听到这个“老”字,我心中难免会有一丝不安,我心里想,那不是我老家,那就是我家。因为在年少的时候,总觉得“老家”这二字来自祖辈,是遥远而古老,沾满了尘土的记忆,又怎么跟自己扯上关系。但后来我习惯了,也明白了,原来家,也是会变老的。但是城市不会,城市只会变得越来越新。人们这样形容城市发展——日新月异,这个词取得真好,新便生异。城市开始变得大同,如今我到青岛新城区,发现和其他的每个城市已经崭新得并无二致。为何长得都一样却并不能让人感到熟悉,反而让人觉得更加的生分,我不知道是时代变了,还是城市变了。
再后来的梦,我已经走进那片蜃景,但一切还是轻飘飘的,柔软地站在我身旁。我好像再也回不去曾经,但也未完全融进现在。我想再回到水中,却也不能,水就站在我四周,我若伸手,水便后退,我若迈进一步,水便也退一步,但也不远,不多不少,就那么一步,有一种距离似乎我们永远无法跨越。
我离家乡,也就只是这么一步。我突然明白摩西或许不快乐,我多么希望水再度合上,再劈头盖脸地打在我脸上,把我淹没,用他纯粹的蓝色。但是不能,在这个干燥的北京,我只能偶尔放下手中撑着的伞,让雨水啪啪啦啦地打在我脸上。但即便如此我也未感到应有的湿润,只是风吹走了更多年少时澎湃的体温和轻狂。
北京,是空有当下而无过去的悬浮,听他们给你讲胡同的鞭炮、烟囱的轻烟、军区大院的屋顶,但那始终都是别人的故事。属于你的是那片曲折的海岸、那枚海底潜游的小螺和那股潮湿的咸腥,但这些也慢慢地变得无法触及,儿时的玩伴已妻儿和睦,物是人非,青岛也逐渐成为无处可寻的过去和逐渐陌生的当下。一个缺失过去,一个没有当下,我和这两个城市若即若离。
小时候我会喜欢夏天的海滩,让人心痒的海滩,潮湿而闷热,看三两老人闲步或垂钓,幸福而自然。现在我反而会喜欢冬天,因为只有冬天旅游的人潮才会散去,海边才没有了那些五颜六色的嘈杂,现在的夏天你早已经看不到沙滩,到处是拥挤的人潮,导游的旗帜,涌动的红、白、黄等颜色的帽子川流不息;白天你已看不到那帮光着脚丫穿着泳裤奔跑的少年,夜晚你已看不到那团青春如篝火,在海边的石滩上你已听不到有人大声唱他自己写的歌,但海滩依旧,礁石依旧,海浪冲击坝石的碰撞声依旧,亘古不变地冲刷这一切,沉默不言,虽然我走不进去,但潮湿的气息依旧。
所以,我不是感到悲伤,我只是觉得站在两个城市的中间地带,四顾张望,那片海滩和北京的广场都那么的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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