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gzhuan365 发表于 2017-10-9 09:22:00

原来你也是脆弱爱哭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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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少的时候,最敬仰姐姐,觉得她做什么都很勇敢,而且从来不会像我,被小男生欺负了会哭,被老师丢了白眼会哭,即便是不小心踩上了一只毛毛虫,也会“哇”一声甩出绵绵不绝的眼泪来。她不过是比我大了一岁,却总会在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握住我的手,温柔地说一句:小雨别哭,有姐姐在呢。

  这一句真的是胜过所有的灵丹妙药,我心底的恐惧和无助,似乎在瞬间就没了踪迹。至此我只坚信,有姐姐在,我真的是可以永不惧怕,甚至可以威风凛凛地将别人的拳头和白眼,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我一直觉得姐姐比我大了许多岁,我会在她面前撒娇、耍赖;会在妈妈将手中的活计分给我们的时候,略施小计,就收买了姐姐的心,将自己的那一份,笑嘻嘻地交给她去做。即便是被妈妈发现了,她也会为我说情,将我的罪责,都揽到自己的身上。有风的秋日傍晚,我们躺在挂满玉米的庭院里,听蛐蛐在墙角低唱,知了在睡梦里偶尔的轻吟,常会想那很远很远的未来。我说,姐姐,我要是男孩子,长大了一定娶你这样的老婆!姐姐便笑,说,我有什么好,读书那么差,将来肯定考不上大学,只有小雨这样成绩优秀的女孩子,才会有人喜欢呢!我就高嚷,姐姐像妈妈一样会帮我洗衣服,给我打抱不平,将好吃的全留给我,而且,姐姐比我更漂亮呢!

  只不过是童言,姐姐却是一点一滴的,都记得清楚,而且,因此愈加地宠我疼我,纵容我的任性和顽劣。岁月在我的身上,那么缓慢地滑过,它却是让大我一岁的姐姐,倏地便远离了单纯的年少时光,走进需要我抬头,才能看到的成熟里去。

  2

  初中毕业后,我考入小城最好的高中,姐姐却落榜了。为了供我读书,她坚持不去复读,而是到一位远房亲戚的建筑队里,做了一名建筑工人。

  功课开始紧张,我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我和姐姐,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手拉着手上学放学了。我也无须为偷懒再装出刻苦读书的模样,将一切家务都推给姐姐。她自会在周六的下午,在校门口等我,给我一卷散发着汗水味的零钱,再将我的衣服,拿回家去洗。父母的身体开始变差,只能勉强维持家中的田地。一家人的生计,就这样落在17岁的姐姐身上。

  我在学校里从不会担忧成绩,却会因为无聊的琐事而郁闷心烦:谁在上课的时候抢了我的风头,谁在一次小测验里夺了我第一的宝座,谁又换了漂亮的衣裙吸引我暗恋的男生。所有其实不值一提的小事,都会在我小小的心里,滋生蔓延,无法释怀的时候,便去找姐姐。我以为姐姐会和我一样,有喜欢的小男生,她不过是比我大了一岁,怎么会逃得掉纯美的爱恋呢?可是这一次,不明白的,却换成了姐姐。我问她,姐姐,如果长得不美,怎么才能让坐在我前面的男生注意到我呢?姐姐便愣,说,为什么要让他注意啊,读书不是只与学习有关吗,就像我在工地,只管挣钱,别人说的闲话,哪有时间去听?

  这是第一次,我和姐姐,突然有了距离。我们再无法像从前那样,彼此沟通无阻。我的青春里,藏着爱恋、嫉妒、高傲和毫无愧疚的索取。而姐姐,则只有家务、水泥、吃饭和源源不断的付出。我们再也无法踏入彼此的轨道。

  这样的变化,我一直无法理解。有一次去她工作的地方,看到她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和那些男人一样,满身的泥浆和汗水;宽大的工作服,将她最美的青春,结实地罩住。那一刻的姐姐,只是个没有性别的泥瓦匠。除了几个中年的女人,整个工地上,几乎就她一个女孩。尽管是粉尘飞扬,还是会在一大群人里,一眼看出姐姐的美。这样的美,像是一朵长在碎石乱瓦里的花儿,风吹来的时候,纤弱的花朵里,飘出的,只有孤单和无助。

  那一年我16岁,开始觉得姐姐,原来再也无力帮我。她依然可以给我学费,帮我将洗好的衣服整齐地叠好,可是她无法再安慰我的心灵。我的青春,开到正好;她的,却连绽放都没有来得及,就开始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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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做了三年的建筑工人,在第四年的时候,她喜欢上一个与她一样的小工。他们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话,只是在机器的轰鸣里,默默地对视一眼,而后给彼此一个鼓励的微笑。他还曾经在下班的时候,背着工友们帮姐姐抹墙,第二天姐姐上班,看到几近完工的活计,便会心生温暖,在满目水泥石块中,看一眼那个瘦削的背影。偶尔两个人的目光,会在半空中相遇,姐姐站在更高一层的脚手架上,突然便会觉得一阵晕眩。

  这是姐姐的初恋。读了大学的我,尽管小姐姐一岁,却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具有资格让我接近。我在心仪的男人面前,不会害羞,眼睛斜斜地看过去,全是蛊惑和妖媚。初恋时的甜蜜与忧伤,清澈与澄明,都在年少的时候,就已经走过。我在城市的妖娆里,只知道唯有主动,才会将别人手里的爱情争抢过来。而姐姐那样老式的爱恋,谁还会怀念呢?

  是那个小工,先打破了这场沉默无语的爱情。一群男人在休息的时候,肆意地开姐姐的玩笑,讲荤段子,故意看姐姐脸红。他看姐姐在不怀好意的大笑里,几乎流了泪,终于冲上去,和那个领头的小头目,拼命扭打在一起。

  最后的结果,是他被开除。姐姐找到他说,能不能让我跟你一起走?21岁的姐姐,第一次求人,而且是为了自己。他答应等自己找到了工作,让她不再做建筑工人。可是姐姐很坚决地和他一起离开了工地。

  那是一段艰难的日子。姐姐没有了工作,家里一下子失去了经济来源,大学里的我,日子也突然变得捉襟见肘。姐姐的爱恋,终于被父母知道,他们求她放弃,说即便是为了家人,也要找个有钱的男人,他那样连自己都无法养活的人,又有什么能耐给你一个幸福的家?姐姐执拗地以沉默抗拒着,直到后来,父母打电话给我,让我来劝阻她。我说,姐姐,爱情是不值钱的,爱情能让父母和你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吗?能给你想要的房子吗?能让你不再去工地上顶着烈日拼命吗?能让你的后代跳出贫穷吗?还有,能供得起我和你以后的孩子读大学吗?

  这最后的一句,终于“打动”了姐姐。确切地说,是为了我在大学里,可以进行一场场悠闲浪漫的爱情,姐姐放弃了自己的初恋。一年后,姐姐结婚,与一个有钱的包工头;又过了一年,她生下一个女儿。而我,就在她的支持下,读完了被爱情充斥的大学。

  4

  我找到工作的那一年,姐姐打来电话说,小妹,找一个喜欢的男人吧,这样我就可以完全地放心了。我笑着说,我要和姐姐一样,嫁一个有钱的男人,这样就可以生活富足无忧啊。姐姐叹口气说,可是小妹,我只想让你幸福;你不像我,没有工作,既然自己能够挣钱,那就找个爱你的男人嫁吧。

  我还没有明白姐姐的话,她就没与任何人商量,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孩子,开始孤单地生活。只是隐约地听母亲谈起,说她的丈夫其实并不爱她,背着她在外面养别的女人。她默默忍受到我大学毕业,终于无所依恋地走出这段婚姻。

  工作半年后我去看她。她住在租来的房子里,靠在商场里做售货员,来维持她与女儿的生活。我说,姐姐,这么苦,还是找个人嫁了吧。姐姐摇头笑道,可是我心里不苦啊。我不知道该怎样告诉姐姐,这么多年,她牺牲掉自己的青春,换取我和父母的幸福,可是那么良善的她,要在何时才能真正地想到自己?

  几个月后,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说,你回来看看你姐姐吧,她弄丢了你送给她的手机,难过得快要疯掉了。我笑着说,不就是一个手机嘛,又是我用过的,值得这么伤心吗?母亲停了片刻,才说,其实你姐姐,和你一样,是个柔弱的孩子。

  我终于在母亲的这句话里,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去看姐姐。那个晚上,我和姐姐并肩躺在一起,漫无边际地谈着琐事,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亲密无间了。我们不过是差了一岁,却在不同的轨道上,越走越远。我长成一个人人艳羡的白领女子,而姐姐,则老成一个衣着黯淡的妇人。

  我们谈起年少时各自的梦想,谈起我曾经对她那样的依赖,且渴望变成一个男孩,娶漂亮的姐姐;谈起姐姐曾经为了我喜欢的衣裙,去很远的地方采了两天的草药;谈起姐姐在我的记忆里,竟是勇敢到连眼泪都没有流过;谈起青春里那场仓促的爱恋,以及同样仓促的婚姻,还有她在无意中丢掉了我送她的手机,竟是突然间觉得像是丢掉了全部生活下去的勇气。

  我在要走的那天,将自己刚买的手机送给姐姐。她低头微笑看着,很长时间都不肯转过身来看我。我在背后,轻轻拥住她说,姐姐,我要走了,以后再丢东西,不必这么难过,因为,有小雨在呢。

  这样的一句话,终于让姐姐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我,大哭。那个年少时勇敢的姐姐,原来和我一样,是个脆弱爱哭的女子,只是在这样温暖的时刻,她才将一路隐藏住的泪水,恣意地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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