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改变命运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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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认为，岁月里有一些已成过往的陈年往事，它们会在某个黑夜里跳出来，在空洞的思想里肆意呼啸，疼痛这时也会慢慢爬上你的心，吞噬你苍白而越来越脆弱的灵魂。

　　那年，我本科毕业被分配到家乡的一个机关单位。当时，单位一位刘姓大姐对我很热情，在工作上给了我莫大的照顾。

　　闲下来的时候，我和同事们也一起出去玩。刘姐显然是其中的老大姐，所以我们自然都听她的。但这一切，都因为从基层单位调来的一个年轻人而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单位的人事关系十分复杂，在那年轻人到来之前，主任和局长找刘姐谈了几次话，意思是要她做副主任那一职，而正是因为这件事才种下了祸根。那个年轻人说起来还是我的校友，在单位的另一个下属部门已经挂了三年职进行锻炼，是上一级领导让他来做我们的副主任的。

　　他叫刘威。这个名字，我现今还记得，一旦想起，便会极力回避去想，因为那里面，有我人性的屈从与劣性，或是每个人都有，但是我却表露出来而且伤害到了他。

　　刘威大我三岁，当他得知我是他的校友时，不由对我亲近了三分。而因为他的到来，刘姐铁定的副主任泡汤了。于是两个人就有点儿矛盾。

　　想想那时，自己也有点儿糊涂，分不清是非，以至于刘姐在办公室的12个科员里面拉票的时候，我也跟了她。她是那种很精明的女人，她表现得不露声色，从生活上，从细节上，从心理上来亲近我们。大都是些年轻人，在我们的眼里，她简直就是一个率直而委屈自己的女子，而她的遭遇，也让我们或多或少对刘威有点儿不满。

　　刘威有能力，当上副主任没几天，就对行政事务写了一整套改革方案，开会的时候，局长还特意表扬了他。或许是这件事更加激怒了刘姐，她开始在我们之间散布关于刘威的小道消息。那时，我们的眼睛还不具备明辨真假的本领。

　　我不知道刘姐是用什么办法让同事们渐渐都疏远刘威的，只是明显地看到，刘威在同事们之间已经由以前一个路过还打招呼的同事变成了人人都讨厌的人。办公室里明显地分成了两个派别，一个是以刘姐为首的我们，另一个则是刘威自己。

　　他是副主任，与我们同一个大办公室，而主任有自己的办公室。起初他还能持平等的态度与我们打招呼，后来他渐渐发现没人理自己，虽不知做错了什么，但是态度却明显地谦卑起来。或者换一个人也不会这样做，但性格使然，他这样做也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以至于我后来了解真相的时候，更多了一份愧疚。

　　刘姐不罢休，私下里，她总是语气淡淡地说些关于刘威的话，拿一些工作上的小事来诋毁他。她的语气越是轻淡，我们便越觉得她说的是实话。记得她那时总是摆出一副受尽委屈为天下的诚恳面孔与我们讲话，令我们不得不信。

　　那时的我们约好除了工作关系之外，再不和刘威打一个招呼，人人对他都非常冷淡。现在想想这也可能就是职场中的冷暴力吧。

　　终于有一天，刘威与刘姐之间发生了冲突。本该由刘姐报上去的一份报表，她却无故拖了三天，以至于主任要报表的时候对刘威发火。主任一走，战争瞬间爆发。

　　大多数的年轻人都站到了刘姐这一边，当时我看到刘威的嘴唇动了动，他没有骂人，但是也被刘姐的这种态度所激怒。

　　刘姐哭闹了一通，也就罢手，刘威铁青着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好事的主任闻讯赶来将情况问了几遍，然后把刘威喊去了。

　　第二天快下班时，刘威忽然说，他想晚上请在座的各位吃饭。我们都没有说话，一致将脸转向刘姐，她却是一脸微笑，满口答应，似乎丝毫不记得昨天的事情。大伙儿也就欣然同意。

　　但是就在晚上我就要出门的时候，却接到了刘姐的电话。她告诉我，大家已经串通好了，故意答应他，然后都不去，让他难堪。我怕被众人孤立起来，所以违心地答应了她，但是心里总觉得不忍。

　　晚上，我一个人散步，走着走着，心里就有奇怪的想法，我应该到刘威请客的饭店看看，毕竟晚上也没人看到。这种想法驱使着我，走到了那家饭店躲在一边的暗影里偷看。

　　门口，刘威和他的新婚妻子在寒风中等我们到来。刘威一会儿看看表一会儿看看路上，但是一直到晚上8点，却还是没有一个同事到场。恰在此时，一辆车的灯光刚好照到我的身上，刘威一眼便看到了我。

　　他热情地同我打招呼，我已不可能装出没看见他的样子了。慢慢走过去，心里还为会不会得罪刘姐而忐忑不安，他却已拉住我的手，亲切地为他妻子介绍，这是我学弟，同一个学校，现在在同一个单位。

　　她妻子或是受他的影响，也很谦卑地对我笑，那笑里有许多感激的意味。我是惟一到来的一个同事，这让他们的脸面也多少能过得去。

　　可怜刘威要了满满一桌子菜，却只有我们三个。他开了瓶酒，平时不喝酒的他，却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我知道他是心里不愉快。渐渐地他喝多了，也打开了话匣子。他是从农村考出来的，高考考了两年才上了我们学校，而从小他的性格便有些自闭，由于贫穷，直至上大学的时候，他还不太喜欢和人说话。

　　大学毕业分配到单位，他才渐渐活跃起来。但是没想到刚刚到这个部门就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他对我说，自小父亲就要求他宽容，无论别人怎样对你，你对别人一定要宽容，这样就会有许多朋友，但是没想到……

　　他哑着嗓子对我说：真没想到……我看到他的眼角有泪涌出来。本来，他想请同事吃顿饭的心早就有，加上昨天主任批评了他两句，为了与众人搞好关系，他才想出请我们吃饭的。他完全没有料到那点儿宽容的心思也被我们利用，成了羞辱他的机会。

　　那夜，他确实喝多了，最后拍着我的肩说，兄弟呀，你今天来，是给哥哥我撑足了面子呀。真是醉了，说着他要给我跪下。我忙拉起他，简单说了些话后，然后逃一样地跑回了家中。

　　第二天上班后，刘威与我分外亲近些，我想像不到一个人在孤立无援时对我这根救命稻草的感觉，我想到的只是不能让刘姐他们知道我昨天与他在一起。

　　果然，刘姐想趁机再羞辱他一次，她问，刘威呀，昨天听说你请客，可是大家等了你几个小时，怎么不见你？她明显在说谎。刘威大概也知道了可能是刘姐在暗中搞鬼。

　　他果然要争辩，第一句话就将我引出来，他对着同事们说：不可能，昨天我在饭店等到8点，这一点徐弟可以作证。他喊我弟，眼神里透着亲切。但我却恐惧，怕众人孤立我，那时自私的心突然之间就占了上风，我使劲摇头，说：我昨天在家里看了半夜电视。

　　众人哄笑起来，刘威再一次愤怒，他看着我，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不敢看他。他用手指我，你，你……我低下头去，为自己的卑劣而感觉愧不能当。

　　我不知道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有多大，或许他一直是在信任与不信任之间对自己进行善良宽容的游说，但是他发现了自己的失败。况且他是那种容易受伤害的人，所以他从此一蹶不振。由于孤立，他工作上开始出错，三番五次下来，在刘姐的眼里，他已是一败涂地。

　　后来，他辞职去了另一家单位。但是我听说，他这人很怪，有些不太合群。所以他始终做着小职员，一直没有太大发展。前年，妻子又和他离了婚，他一个人，已经有些不太正常了。我不知道当时我们的那些冷暴力以及我后来的伤害对他打击有多大，但是可以肯定，我们那些行为对他性格的变异，是绝对起到了加速作用的。

　　直到前年，我偶然在路上看到他，一只手提着菜篮子，低着头小心地走路，哪里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副主任？他自卑，他有融合我们的愿望，但是这些都被我们生硬地拒绝。他有反抗，却被意想不到的伤害从背后猛然一击。我内疚无比，但是过去的岁月是无法弥补的，一点儿也退不回去。让我感动的是他还认得我，小心地微笑并同我打招呼。

　　这些，每每忆起，都成了我不愿意揭开的伤痛。那里面是我对一个人深深的愧疚，这愧疚也必将随我度过以后的岁月。即便是有一天，我站在他的面前，认真地对他说些于事无补的对不起，也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