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天真

tongzhuan365

　　我的第一次飞行经验来得很晚。是23岁，从四川飞往云南，过程只得一小时。一小时的飞行意味着什么呢，就是你刚刚上机，在空姐的提示下系好安全带，然后撤下安全带，喝一杯水，就到了该再系好下降的时候。如果我能够看得够远够高，想必那是条美丽的抛物线，刚刚到达高空则徐徐下落，总的说来，很不过瘾。

　　在我幼年的想象中，飞行应该是一桩甚为高档的体验，无数次看过书本里那些人写到，在高空中仿佛伸手可及云朵的喜悦。可惜这体验来得迟了，恰逢装腔作势的年纪，我记得自己虽然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却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老手”的神情，不管是对于窗外飘过去的云朵，还是空姐的温馨提示，一律报以懒洋洋的神态，似乎在说，这些我早就知道了，不必再看也不必再听。

　　内心喜悦吗？该是有的吧，只是现在想起来也混混沌沌，因为压根没敢正眼看那第一次遭逢的云上的天空，生怕被人看做土包子，带着几分念书时“不懂装懂”的心情“端庄”地沉默着，面对众多饮料也只要一杯白水，其实心里想喝的明明是咖啡。安妮宝贝曾经在一篇文章里写她喜欢飞机拔地而起的失重感，因此我特别留心那个片刻，就像坐车时冲下一个很陡的坡道，这强烈的失重，就是我对于飞机初体验里仅有的记忆。的确，很有快感。

　　之所以叫做快感，大抵以为是即兴的，当下的。多年前阿姨们远游归来，捎带给我们小孩的礼物中总有两块飞机小食—巧克力之类。那时坐飞机的确是高档的体验，食物是精致的，湿纸巾是高级的，连机票也要签厚厚的一本。可想而知，那时的我多么憧憬坐飞机。然而渴望一件事情的时间太久，快感也顺势被延迟，“当它实现的时候同时开始幻灭”。对，这也是安妮宝贝说的好句子之一。

　　后来飞机成为大众消费的交通工具，我因为身体缘故也开始频繁在空中飞来飞去，选的位置多数是靠过道，因为方便。火车情结我是很淡的，火车旅行，最紧要是搭以默契的伙伴，而我常常独自出门，有意思的火车记忆只有区区两三次。2007年到2010年之间我飞得很勤，航线在成都昆明重庆广州北京几地辗转多次，机场开始变成类似于火车站的地方，人多、嘈杂，卫生状况难以控制。每个机场都会有推着手推车的小红帽，别以为是免费服务，从帮运行李到帮拿登机牌，收费最低十元。

　　我印象最好的机场是在越南的胡志明市，大厅的座位干净舒适，有轮椅随时免费提供给生病的旅人，卫生间也非常干净。当然，我说的主要是残疾人使用的那间。国内机场的残疾人专用卫生间，我看过好几次，脏得不可思议，并且就作案痕迹来说，绝对不是残疾人所为。国人在经济条件好转的同时素质并未跟着提升，这一点在旅游景区表现尤甚。

　　观察机场的乘客是件有趣的事，绝大多数人脸上都带着西化的冷漠神情，每张面孔都写着坐飞机是家常便饭八个字。有笔记本的务必玩笔记本，没有笔记本的玩手机，最不济的也戴着耳机看书看报纸。拿着相机拍飞机的人也有，不过越来越少了，人人都担心被看做土鳖，不小心坐进候机区的咖啡室，看着昂贵的菜单肉疼，不点一份却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反正我就曾经很傻地在候机区吃过50元一份的水果拼盘，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心情，现在想起来真有点哭笑不得。

　　三月我从昆明飞去北海，机上有群云南中老年妇女组成的旅行团，戴着清一色的扎染花布帽子，不像是通常所见的旅客，倒有几分渔民的气质。她们在机上一直很吵闹，很多人显然是第一次乘机，随着飞机的起飞和空中的颠簸发出一阵阵大惊小怪高低不平的惊呼，轮换着人去窗边看风景。我正好坐在前排，不得不承认心有不耐，转头想用目光表示不满，却正好看见一个满脸皱纹大约50岁的阿姨用卡片机对着窗外拍照。

　　阿姨拍好了，递给身边一个更老的女人看，可以叫做婆婆了吧，那个女人，脸上的皮肤和皱纹已经接近于大地。我惊讶地看到婆婆坚定地推开相机，颤颤巍巍地越过阿姨，将整张脸凑过去趴到窗前，她瞪大浑浊的眼睛看着那些云朵，那天天气并不好，哪怕飞行在云层之上，也只能看见一大片灰扑扑的“棉花”。婆婆忽然像孩子那样发出欢呼声，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咧开来的嘴里，仅有几颗风烛残年的牙。也是那个片刻，老人的天真打动了我，我意识到自己曾经用麻木的心情错过多少美好的人和事，不由得惭愧。

　　真的，人越老会越像小孩子，会很自然袒露出喜悦和痛苦，他们才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可是有很多人觉得做小孩是件丢脸的事，很怕被人说不成熟，没错，我也曾经是这些人的其中一员。有年在广州旅行，和烟花逛超市，她说，你怎么像个小孩，什么都没见过的样子。那时候我偷偷地羞赧了，我觉得自己像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举动里处处透着蠢。

　　现在想起来这才是蠢，我少年时就读过《小王子》，却到现在才明白，多想永远有颗孩子的心。洁白的纸，天真的心，世界怎样到来，白纸上就落下怎样的痕迹，不要有矜持，也不要有姿态，更不要被世俗的框框条条束缚了原本发达敏锐的感知能力。对未知事物保有惊诧和喜悦的能力，快乐时候就笑，痛的时候就哭，好了伤疤就忘掉疼，不怕受伤地勇敢爱，这是我们孩子时都有神赋的本能，怎么在成长中慢慢失却了可贵的天分。多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