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世界

tongzhuan365

　　我是一名小学教师，最近在网上的一个家教机构接到订单，每周六给一个叫芊芊的孩子上3小时的作文课。

　　低头看看表，还有5分钟就要上课了，我不习惯等待别人，也几乎从不迟到，守时守信是作为教师应该树立的第一形象。我加快了步伐，似乎看见芊芊正在门口等我。她是一个十分礼貌懂事的孩子，每次都会亲自为我开门、拿拖鞋，然后亲热地把我迎进屋子。

　　前段时间连续刮了好几天的台风，随之而来的雨水把深圳这座城市冲刷得一尘不染。今天雨后初晴，一道道绿化带在阳光的照耀下青翠逼人。云顶翠峰二期6栋，我已经来这里1个多月了，可是每次进大门都要填来访登记卡。

　　保安拿着身份证从头到脚打量我，那眼神仿佛在问我本人怎么和照片不像。“拜托，这是十几年前的照片，那时的我还是名学生。”我在心里嘀咕。唯有蹲在门口的那只狗每次看到我就跑出来蹭我的腿，然后目送我走进电梯。

　　这只狗和我的另一个学生壮壮家的那只松狮犬一样热情。记得第一次给壮壮补课的时候，一进门，胖乎乎的松狮犬一跳，趴在我的肩膀上，吓得我大声尖叫。它看见我躲到沙发旁后仍穷追不舍，一跃把我扑倒在沙发上，前爪摁住我的胳膊，然后用软乎乎的舌头舔我的脸和脖子。调皮的壮壮在一旁乐开了花。

　　这里是繁华深圳的一个缩影，每天都有西装笔挺的房地产中介人员领着一拨又一拨的香港客商来看房子，有的说的是粤语，有的说的是普通话，叽里呱啦地乱成一片，但生活气息十足。这里繁花似锦、群楼林立，别说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了，即便那些随处可见的宠物狗的身价说出来都可能让我瞠目结舌。

　　“叮当……”电梯清脆的铃声惊醒了我，芊芊的家马上到了，我站在芊芊家的门口按响了门铃。

　　芊芊的弟弟请了一位住家老师。她性格温和、待人有礼，每次都会微笑着和我打招呼，然后递上插着牙签的水果拼盘。

　　听说她从芊芊的弟弟上幼儿园时就开始住家，全程跟踪教育。每天早上，她带着两个孩子去香港的学校上学，晚上6点再领着孩子们回来。香港的幼儿教育可能和内地截然不同吧，这个小男孩给人的感觉是做什么事都有板有眼的，才读三年级的他拿着五六年级的英语作业能做个八九不离十，甚至有一次还给我完整地背诵了《岳阳楼记》。我不知道这位住家老师是以怎样的方法调教一个充满童真童趣的孩子，我也无法理解这家主人对孩子的期望值究竟有多高。从周一到周五每天放学后都有不同的老师给芊芊上课。除了语文、数学、英语，古筝、围棋、绘画、舞蹈等应有尽有。

　　我幸福而可怜的芊芊！当我第一次来到她家和她的爸爸妈妈谈补课的时候，她的妈妈给我拿出了一张补习课程表。我看后震惊不已，这一切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对这孩子既钦佩又怜悯。王安石在《伤仲永》一文中阐述了“受之人”，即后天教育对人成才的重要性。即便如此，家长也不至于给孩子安排这么多的学习任务呀。“芊芊喜欢学这些吗？她的成绩怎么样？”我低声问道。芊芊的妈妈带着一丝兴奋：“没问题的呀！她各项成绩都不错，荣誉证书多得都没地方摆了。就是在写作文方面不太擅长……”说着她领我去看芊芊写欧体毛笔字，让我欣赏芊芊的绘画作品，还说有空带我去听芊芊弹古筝。

　　可是我的心里五味杂陈。后来的作文补习课也证实了我的担忧。芊芊温和有礼，但是过于温和有礼，总是一副呆呆的样子。写作需要敏锐的感知力、丰富的想象力和深入的生活实践。我渐渐了解到她的生活实践经验几乎为零，想象力也有所欠缺，所以写出来的文字都是呆头呆脑、中规中矩的。但是经过有意无意的课余闲聊，我慢慢发现了她内心深处浓浓的情感，她喜欢听我讲故事、唱儿歌，甚至把偷偷养的蚕宝寶从床底下的鞋盒子里拿出来和我玩，她的口头禅是：“我好想长一对翅膀飞起来。”每次说完这句话后，她总是嘟起圆鼓鼓的腮帮子，把窗帘使劲地甩开。

　　12点多时，我下课了，芊芊送我出门。她礼貌地弓身和我道别，甜甜的笑靥让人如沐春风。

　　站在群楼前，我长长地舒了口气。那用氢气球拽上天空、熠熠生辉的对联“云从天上来，顶自脚下生”，此时婉若警世恒言。人生的各种欲望如此，各种信念亦是如此。无数个“芊芊”的父辈用彼时的智慧创造了足够立足深圳的财富，但是今天，他们在南辕北辙地“栽培”下一代。未来的深圳是否还属于我们？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