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桃与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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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第一次见杨桃，便觉得眼前一亮。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一家著名杂志的编辑，主持着一档呼声很高的幽默栏目。她给我留的第一印象是：可爱、幽默、漂亮。

　　那晚的聚会，大概到11点才结束。我好不容易找到个借口，送杨桃回家——许多年后，我一直忘不掉那个夜晚：深蓝的夜空，凉风习习的六月天，身边可爱的女孩子和她的小虎牙……杨桃一路不停地给我说着笑话。有时，她也忍不住一个人往前面跑几步，然后回身招呼我：“阿晖，快啊！”我看着星光下那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女孩，整个心都像沉浸在一部感人的电影剧情中，我感谢上帝，让我遇见了一个可爱的女孩子。

　　那时，我已是杨桃最忠实的读者，我可以不买《读者》，不看新闻，但绝对不能不读她的文章。我的屏幕保护，也把明星撤了，每当电脑静止时，便会有一行二号的宋体字从左至右徐徐而过：杨桃，我将永远爱你。我知道杨桃有个很浪漫的英文名字：StarFruit，杨桃的幸运色是圣母蓝，杨桃的幸运花是玫瑰。

　　每个周末，我都会送一朵红玫瑰给杨桃。

　　杨桃终于被我一点点感动了。

　　那时，各大影院正在放《玻璃之城》，杨桃给我打电话说：“阿晖，玫瑰不只在周末开两天了，我也学会了给玫瑰花瓶里放阿司匹林，希望每朵玫瑰都能长开不败。”我放下电话，在办公室兴奋地跳了起来。

　　一个月后，我跟杨桃终于开始谈情说爱。那天，在月亮底下，杨桃美丽异常，她将长发绑成一个马尾辫，脸上非常干净，没化一点妆，始终微笑，眼睛弯弯的。杨桃问我：“阿晖，你是不是金牛座？”“是啊！”“这，我要好好考虑一下。”我不明白杨桃的意思。杨桃说，金牛座的男人有很多缺点呢，比如，银行没有一点存款，晚上睡不安稳；平时是一头温驯的牛，怒火中烧的时候就成了斗牛；行动迟缓，要是催他，他很容易翻脸。我的心一下子抑郁起来。杨桃看我一眼，一字一句地说：“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公主去牧场玩，突然发现牛群中有一头特别会唱歌的牛，他的歌声吸引了她，公主不知不觉朝他走去，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因为他不仅歌声优美，就连外表也好得没法说……”这时，我已知道杨桃在对我讲金牛座的爱情神话故事，我马上接口道：“正当公主慢慢地靠在牛身上与他一起忘情地歌唱时，这头英雄的牛突然背起公主朝天空飞去。”说完，我问她：“你是那个公主吗？”杨桃反问：“你是那头英雄的牛吗？”我拉起杨桃的手，将她轻轻一拽，她便跌到我的怀里……

　　幸福的日子在飞逝，不知不觉到了冬天，我和杨桃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我们准备先订婚。11月初，杨桃接到了台湾一家杂志社的邀请函，她的小说获了入围奖。

　　我送杨桃去机场。杨桃临进去时，突然返身朝我奔来，我们在人来人往的机场旁若无人地拥吻，那时我没有想到，这，竟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杨桃再也没有回来，在台湾的大地震中，她真的被天上的牛给背走了。好长一段日子，我不能思想，依然习惯性地想念着杨桃，打开电脑，二号的宋体字会徐徐而过：杨桃，我将永远爱你。看到星星，我会想起杨桃说过的：“她是一种美味水果，切开来，每一片都是星星的形状。”看到玫瑰，我会想起，杨桃说她给花瓶里放了阿司匹林，希望每朵玫瑰都能长开不败。

　　我的世界一点点灰暗下来，一直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杨桃那么爱笑，那么青春，那么幽默，那么热爱生活，可是杂志上再也不会有杨桃这样一个名字了。那年的冬天特别长，窗台上的玫瑰，在我为它剪了枝后，终于没能熬过去，我看见它的叶子一点点地变黄，我甚至可以感知它在生命即将枯萎时，怎样痛苦地挣扎过，直到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我不愿上班，躲在阳台上发呆，有时，会随手打开一本书。《火星的井》说：“所有的一切都将擦身而去，任何人无法捕捉，我们便是这样活着。”我的眼眶湿润，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

　　不久，我递了辞职报告。隔日，我背上旅行包，离开了这个感伤的城市。

　　广州，是我的另一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是一个黯然的男人，与原先的朋友全断了联系。我白天睡觉，晚上泡吧，喝XO，钱很快就所剩无几。但我依然会在周末买一朵玫瑰，玫瑰总是没有拿回家就谢了，也许是不再有爱情的缘故。

　　12月的一个下午，天气有些阴沉，我独自到外面散心，却不经意地发现了一个名字很奇怪的花店，叫做：杨桃与玫瑰。卖花女孩穿一件蓝格子的棉布裙，长发飘飘，她抬起脸时，我有片刻不能呼吸，等再仔细看时，才看清不过是一个与杨桃相像的女孩，她略微丰满，而且，杨桃是双眼皮，她的眼皮是单的；笑起来，又比杨桃多了一颗虎牙。我悬起的心落了下来，非常失望。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杨桃与玫瑰是两个女孩合伙办的，杨晶晶和金小桃，店名是从她们的名字中各取一个字，与我的杨桃根本毫无关系。

　　在当晚的酒吧，再次遇上那个有点像杨桃的杨晶晶。那天，我喝了很多酒，没有完全醉，但脚已经不听使唤，是晶晶把我扶到街上拦的出租车。那晚，我十分失态，晶晶把我扶到住处后，我不让她走，我突然十分渴望倾诉，而晶晶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她是一个陌生人，走出我的小屋，也许，此后我们便成陌路，不用担心什么，更不会有什么心理上的压力。她真的没有走。只记得她一直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隔着月光，倾听着我和杨桃的爱情，直到落泪。

　　有人说，时间是医治心灵创伤最好的良药。但我不知道，我忘记杨桃可以多少年——10年，20年，还是一辈子？在这期间，晶晶成了我在广州惟一的朋友，跟她在一起，我会有一点点安慰。我喜欢在酒吧，在烛光下看她，因为烛光昏暗，我看不清她的眼睛，这种恍惚使她像极了杨桃。她却不知道。有时，在我凝视她时，她会不好意思地掉过头去。那时，我当然不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让晶晶产生了误解。

　　半个月后，她突然问我：“杨桃不会希望见到现在的你，为什么如此颓废，不去尝试一次新的感情呢？”我抬起头，十分困惑地看着她。她接着说：“阿晖，我可以爱你吗？”我一点也不明白，晶晶怎么会爱上我。我是一个心理有过创伤的忧郁男人，我的爱人死于地震，她是一个那么充满青春活力，那么热爱生命的人，我是那么那么爱她，我想没有哪个女孩再让我如此付出了。当然，晶晶是个好女孩，而且，跟杨桃长得还有点像，但她毕竟不是杨桃。她是单眼皮，多了一颗虎牙，而且，也许是长期卖花的缘故，她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褪不掉的玫瑰香，这一切，都让我无法爱上她。但是，我不知道如何拒绝一个女孩子的深情。我想了3天，晶晶终于搬进了我的小屋。

　　晶晶搬进来以后，我的屋内终日弥漫着淡淡的玫瑰香。我从外面回来，她勤快地把拖鞋递到我的面前。她是贤妻良母型的女人。但我始终不愿接近她的身体，每当看到她的眼睛，杨桃活泼可爱的样子便会浮现在我眼前，我刚刚产生的一点激情便瞬间消失无踪。每逢此时，晶晶的眼里便会漾起一丝失望，但她始终没有对我说什么。

　　为了避免这种尴尬，我在网吧找了一份工作，很晚回家，或者干脆不回去。我把网吧内所有电脑的屏保都换了，打开来，清一色的二号宋体字徐徐而过：杨桃，我想你！我这样根本无法与晶晶共同生活。凌晨回去，见晶晶蜷在沙发上睡着，手中还握着没有关掉的收音机。我走过去，晶晶立刻惊醒，见我回来，马上起身，问我吃饭没有，要不要做点夜宵。望着晶晶，我有些哽咽，我问她：“晶晶，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晶晶说：“你那么爱杨桃，我想如果有一天你爱上我，一定也会对我这么好吧？我一直在等这一天。我爱你。”

　　我尝试着忘掉过去，开始为晶晶买衣服，但我买给晶晶的衣服都是杨桃习惯穿的牌子。我依然喜欢在烛光下凝视晶晶。有一次，晶晶忍不住握着我的手，我在她的眼睛里分明看见一份渴望，在一起几个月了，我碰都没碰过她。然而，我眼中的冷淡，使她放开了手。

　　有一天回家时，看见自家阳台上挂着一溜漂洗过的衣服，我的条纹衬衣在风里轻轻飘荡着，我突然十分内疚。屋内，晶晶不在。桌上有一张便条：阿晖，我一直以为自己的痴情可以使你忘掉过去，可是，我很失败。为你洗衣服时，在你的贴身口袋中，我看见了杨桃的照片。我看见自己身上穿的，是你给我买的与杨桃一模一样的衣服，我很不争气地流泪了……我们分手吧！

　　她走后，与她合伙的女孩也去了别的城市，而把花店留给了我。我辞了工作，专职经营花店。卖花是一件非常寂寞的事，尤其是卖玫瑰。玫瑰是灵动的，常让我想起我至爱的杨桃，我亏欠的晶晶。我的住处，自晶晶离开后，再也没有那淡淡的玫瑰体香。尽管，每个周末，我会带枝玫瑰回来，玫瑰却总是凋谢得很快，花香难留。

　　有一晚，竟然梦到了晶晶，她不停地流泪。我从梦中惊醒，斜靠在床头，黑暗中我点燃一根烟，想起自己无数次大醉归家，大吐不止。晶晶在我面前，埋着头，一点一点地清扫着那难闻的污秽。在一起的数月里，我不接近她，甚至整夜不归，那对她是多大的一种伤害啊！那天，我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我开始怀念那个有着玫瑰体香的女孩，我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能为这样一个痴情的女孩子重新活一回呢？

　　6月的一天，花店的生意特别好。黄昏时分，我正埋头插花，突然听见一个女孩的声音：“请问，还有玫瑰吗？”我抬起头，那一刻我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面前的女孩穿一件洗旧的仔裤，淡粉的T恤，头发梳成两条松松的辫子，很深很深的双眼皮，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杨桃！我几乎失声叫出来。当我挨近她时，闻到了一种只有晶晶身上才有的淡淡的玫瑰体香。我站在那里，眼睛潮湿，不能确定她是谁。

　　女孩深深地看我，慢慢地说：“阿晖，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