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亮一生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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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是夜晚十一点多了，在这个寒冷的冬季，整个城市都即将入睡。街口的灯光冷清而微弱，一盏一盏暗去，人影稀少，风声萧萧。

　　“我不想活了。”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挂上电话，或许五分钟后我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抵达天堂的一个光明角落。”

　　这是城市的交通电台，每晚十一点到十二点的一个情感热线栏目，现场直播。曾有人在这里讲述家庭的矛盾，有人发布征婚交友的信息，还有人倾诉内心的苦闷。主持人应该是一个妙龄女郎吧，声音圆润甜美，句句在理，打动人心。

　　“请您把您的遭遇说出来好吗？或许大家会帮助您的。”面对这样一个想不开的听众，主持人试着引导他。在这个节目中，以前也遇见过这样的听众的。

　　“没有人能替我分担。”他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在乎我。”

　　“那您能告诉我您现在在什么地方吗？”她问。

　　没有回答。

　　电台突然没了声音，主持人播放起了轻缓的音乐。

　　他是家中的长子，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在他的记忆里，从小就没有得到父母的一丝疼爱。除了那一次，他下水游泳时险些淹死，被人打捞上来后母亲抱着他睡了一夜。那一夜的温暖让他长大后每当饱受委屈时都拿出来回忆。

　　从12岁那年起，他就跟村里人一起出去打工，每月200块钱，他寄回家180，留给自己20。由于不识字，18岁时他曾被人骗过一次。他和其他人被困在一个偏僻的山窝里，像包身工一样辛苦劳作，吃不饱睡不好，还整天挨打。后来他想方设法逃了出来，回家后，父母对这个失踪两年的儿子不但没有一句询问和关怀，看着他伤痕累累的身子，反而责骂他不长脑子，轻易受骗。他的心变凉了。他一个人跑到无人处放声痛哭，许久许久。在外遭受的所有白眼和折磨他都忍了，可在家里，他却得不到任何呵护和温暖。

　　后来，他依旧出去打工，收过垃圾，挖过煤，出过海，在码头扛过货，都是出卖劳力的活。更多的是在建筑工地奔波，握着根根钢筋，夏天烫手冬天冰手，有时还特别危险，但他都要去做。没有人知道他一个人在外所受的苦难，他把它全都往自己肚子里吞。然后拿着钞票给弟妹们交学费，给家里补贴，自己不留一点。

　　再后来，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考上了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城市。但他们从不与他联系，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我没有任何希望了。”他在电话中低声说，“我没有一天高兴过。”

　　“世上怎么还有这样的人？”主持人似乎被他的讲述震惊了，随口说。

　　他说：“我已经看淡了，没有人会在乎另一个人。”

　　“可是，您也别放弃希望啊，事情总会好起来的。”主持人说。

　　他又沉默了。

　　他32岁才结婚，房子是他一个人用血汗换来的，他不企求从别人那里能得到什么。两年后，他有了女儿，心里才稍感欣慰。他拼命工作，白天晚上不歇息的干，三十多岁的人头发都白了一半。

　　然而，灾难总是接踵而至，妻子被查出患了乳腺癌后，他还是厚着脸皮去找亲戚朋友借钱，可没有人愿意借给他。他回到老家，只剩下一堆土坯，父母被弟妹们接到城里居住了。他们现在过得很舒适，唯独忘了他。他没有去求他们了，他认为即使去找他们，他们也不会理会的，反而让他们嘲笑他没有能耐。

　　就这样，妻子病逝，他和四岁的女儿相依为命。他也曾是有过梦想的人，可每个梦都被现实无情地击碎。后来他试着下海经商，他想一直光靠打零工也积攒不着钱。然而，这一次他又被骗了，是一个朋友骗了他，使他血本无归，把仅有的一室一厅的房子也赔了进去。他欲哭无泪。

　　这时，他又从村里的老人那得到一个致命的消息：他不是父母的亲生儿子，他是被他们从外地捡回来的。

　　他彻底绝望了。

　　“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一点留恋。”他声音呜咽着说，“我在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主持人仿佛一时不知所措，片刻后说：“您的遭遇让我们都很吃惊，请您相信收音机前的广大听众朋友会帮助您的。”

　　可这些话对他来说多么苍白无力。

　　“我已经把女儿送到全托幼儿园了，这是我惟一的牵挂。”他说。

　　夜深了，风更凉了，他站在桥上，脚下是滔滔江水。生命是一个孤独的个体，他历经磨难。

　　时针已经指向十二点了，广播节目即将结束，可主持人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一直在试图劝说他。

　　“既然您今晚打这个电话倾诉您的不幸，说明您还是很信任我的。您能把您现在的所在位置告诉我吗？”她问。

　　“没有用的，一个决定离去的人你是无法挽回的。”

　　他曾经遭遇了太多的灾难，他对这个世界真的绝望了。他把女儿送到了托儿所，已经交了一年的费用。而一年之后，他只希望女儿的运气能比他好吧。

　　“就这样结束吧……”他说。

　　“请您别挂电话。”主持人说，“其实，尽管您遭遇了那么不幸，但我们身边还是有许多好人的。今晚他们听了您的遭遇，一定会伸出手帮助您的。请您相信。”

　　收音机那端没音讯。

　　“您再听我说一句吧，您的女儿她时刻都需要您的……”

　　“不要说了！”他情绪有些激动。

　　他手扶栏杆，希望无边的江水能带走所有的苦累。

　　这时，主持人说：“您能回头看看吗……”

　　能有什么奇迹呢，他回过了头。

　　然而，顿时他就惊呆了。

　　在那个桥上站满了人，都在他身后注视着他，他竟然没发现。而桥两侧的路上，停满了出租车，亮着前灯，延伸的有好几里路。

　　那是怎样的一幅画面呵，上百辆车连在一起，像一个长龙，车灯闪烁，亮如白昼。整个城市都静止了，都被他的遭遇震撼了，都在关注着他的命运。他们有正在收音机前收听节目的普通市民，有行走在路上的出租车司机，是得到电台的消息而涌过来的。原来就在他与主持人通话时，他的电话号码已经被传给了公安部门，经过电信方面的卫星定位系统，很快就找到了他所在的位置。主持人与他通话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

　　那一刻，他流泪了，他就那样无力地跪在了地上。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还有人在乎他，并且一个城市都在因他而动！

　　他忽然觉得心里温暖极了，在这个寒冷的深夜，他伫立桥头，面对陌生但热情的面孔，他前所未有的暖和。

　　没有什么语言能表达内心的感动，只是有一种决定，让他重新对待人生。灯光照亮了他潮湿的心，他知道，足以温暖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