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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皮鞋脏了,路边有人想为你擦鞋
5月8日,我生日那天,午后,吃过盒饭,我去了百汇商场。在农业银行门口没见着我那擦友背锅,肯定被城管赶走了。只见小摊夹缝中,有个老倌在擦鞋子。
我走过去,刚把椅子放下,老倌便站起来嚷道:“让开!莫摆在这儿!你摆在这儿,哪个也擦不着!”见他凶狠的样子,我倒不在意,这又不是他家地盘,再说我也不认识他。我不想和他抢生意,便转身走开,另找了一处摆放。
在一边卖烧饵块夹油条的,是一对中年夫妇,本地人。坐下后不久,我就擦到了三双鞋。那妇人对丈夫说:“你看看人家,才一小下,就找着三块钱儿了!”见我擦了三双鞋就满头是汗,这中年夫妇便拿我打趣。不过也知道我是新手,便又夸我擦得认真,舍得出力。擦鞋的老倌又走过来,用手指着我说:“你在这儿,城管的来了,一个也莫想擦!”我有点气恼,心想这老倌可真不是良善之辈,那么霸道,为什么不让我擦鞋?但我没有理睬他。
我问中年夫妇:“城管什么时候会来?”他们说:“经常来。市区地面上哪里都有两个执勤的。那个赶你的老倌是拿低保的,他们一家三口都拿低保。他在这儿擦鞋子,城管也不管他。现在你来了,他怕你抢了他的饭碗!”不一会儿,老倌奇怪地提起鞋箱扬长而去。我又擦了一双鞋,两个穿制服的城管就来了。我可不敢与他们对抗,马上提起箱子准备走人。见城管过来,卖烧饵块的夫妇也推车作势要走,不过很快就停下来了。我也停下来。等城管过去,大家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你的皮鞋脏了,你为什么不想擦鞋
5月18日,我在昆明百汇商场呆的时间不长。之后去了大学区,想发现一两个新的擦鞋点,但不知道为什么,大学区擦鞋的人极少,有也是偶然碰到的零星散客。
后来听我的擦友黄牙说,大学生一般不擦鞋,原因是现在的年轻人穿皮鞋的少,穿旅游鞋的多;还有就是他们经常跟同学在一起,要擦就得一起擦,但谁都不愿请客。学生穷,在他们的预算里,大概也没有擦鞋的费用。至于大学老师,可能是觉得在大庭广众中擦鞋不雅观吧。
两天后,我遇见在大学工作的朋友,与她谈到了擦鞋问题。她说,她之所以不愿在街上擦鞋,是只给一块钱怕亏待了擦鞋的,像是在剥削人家。我吃惊地说:“你竟然不知道,给擦鞋匠一个工作机会人家会多么高兴!你的那一块钱,对一个连食宿都成问题的人来说,有多重要!”隔天,我又去了百汇商场。刚坐下,老倌又来了,不过这次显得心平气和。他说他给城管交了摊位费,所以人家不管他,他要我挪地方。我知道他在撒谎,没理他。可没过多久,两个城管果然来了,其中一个还威胁性地拍了拍我的折叠椅,我只好走掉了。
下午从大观商业城那边绕过来,见老倌带了个肥胖的妇人,擦得正欢。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我要想待下去,也许真得给城管好处费才行。这个都市完全是丛林,除了老虎、豹子和狼群,还有蚂蚁、蚊蝇和毛虫,每个人都在拼命找寻、争夺、守护着自己的生存空间。
天一亮,又去了百汇商场。七股八杂的小摊贩、推销员、拾荒者,还有用嘴或脚咬夹着毛笔写字的残疾乞丐,包括只穿着比基尼挥动纱巾跳舞的姑娘,所有的人都在扭动、攻击、挣扎、交换。我打了个呵欠,站起来伸伸懒腰,活动一下发麻的腿脚,一回头,刚喝了几口的矿泉水就不见了。一瓶最便宜的矿泉水要一块钱,装水的塑料瓶可以卖一毛钱,是拾荒者搜寻的目标。因为每天的预算有限,那天下午,我就只好渴着了。
我擦了八双鞋,只收着七块钱
我想找到新窝子的念头完全是幻想,昆明这座城市地面上的每个角落,都被擦鞋匠们摸过了,只有那些固定下来的地点才有稳定的客源。师傅见我出去乱跑,就说,还是先在湖边吧,这里来擦鞋的不多,但每天十来块钱,还是能挣到的。要是傍晚也擦,挣个十三四块不成问题。
作为合格的擦鞋匠一天也只能擦20几块。如果我每天能擦到十三四块,就算得上合格的学徒了。夏天没有办法,穿皮鞋的人少,是擦鞋的淡季,如果熬到十一,丰收的旺季就来了。到时候如果还顶得住,技术肯定没有问题,耐性也有了,收入可以增加一倍,达到每天30元左右。
茶馆对面的湖边是师傅和黄牙的地盘,包括西门外的禁区,那里一到下午五点半城管下班,就没人管了。要做擦鞋匠,就必须守住地盘,先安心、踏实地在这里度过见习期。
茶馆生意不错,师傅这些天不时给通宵打麻将的人装烟倒茶,不常来擦鞋了。我们的地盘上又来了几个擦鞋的,但都是竞争力不强的退休工人和本地的无业妇女。每天下午,我仍到湖边,在那里摆摊。守地盘的要素是占据有利位置。师傅和黄牙能守住这里,是因为他们一出现,客人大都会找他们。
他们是老资格的擦鞋匠了,精力充沛,擦鞋的动作专业麻利,又常与客人说笑打趣。刚出道的擦鞋匠只顾埋头擦鞋,还有点怕丢颜面,不会主动与客人搭话。
一旦做了擦鞋匠,两只手下意识就想活动,无论多脏多破的鞋,只要能擦到,心里都很爽快。长时间没人来擦鞋,坐着干等的滋味不好受。广场边的三岔路口,已被几个四川妇人占据了。她们也是职业擦鞋匠,我要去和她们抢地盘,除了脸皮厚,还要有更好的技术和人缘,否则就是占到了地盘也守不住。
师傅说,我看样子长得还帅,穿戴得体,神情也酷,像那种技术、体力最好的顶尖擦鞋匠,但干起活来就露馅了。我擦鞋认真,可一走神便手忙脚乱,有时会弄错鞋油的颜色,有时还会笨拙地把装清水的瓶盖拧开,将本该一丝丝由盖孔中喷出的水,全倒在了客人的鞋帮上。擦了十几天,护袜垫又弄丢了一个,脚蹬也因为钉子没钉牢,开始摇晃了。师傅见状失望地摇了摇头,背过脸去。
这天,我擦了八双鞋,只收着七块钱。一次没用护袜垫,弄脏了人家的袜子,见客人责备,他老婆也在一旁嚷嚷,要我赔袜子,其实就是想赖账,我只好不收钱了。
没得钱,也没得脸面
擦鞋的人也要脸面,不少人刚出道是提着鞋箱到小馆子挨个去问,那样常被人呵斥、驱赶、很尴尬。有一次,黄牙还被人泼了一身米线汤。擦鞋前,黄牙去生产踢脚线的作坊干过。每天工作九个小时,管吃管住,但月工资只有300块。作坊里灰尘太大,一天下来,口痰鼻涕眼泪,全是黑的。两个月后,他实在撑不住,就辞职了。又交了几十块通过中介找工作,可人家还要120块钱保证金。他只剩下40块了,求人家通融也不干,只好放弃。后来才知道城里有个翠湖,在湖边擦鞋的人多,他就来了。擦鞋的行情千变万化,这些天几乎擦不到鞋了。阴雨天或者干热天,擦鞋的人更少,夏天昼长夜短,下午黄牙他们来得越来越晚,来了也只是和师傅开开玩笑,逗逗乐子。那时候他俩完全像个孩子,比划着武打片里的动作,像在农村老家那样自在地说笑打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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