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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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在化学系学习；李冲进了中等技术学校，读机械制造专业；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记不清是在小学还是初中，语文课本上有这样一个例句。这个句子是用来讲解冒号用法的，我对冒号后面的结论印象深刻。

　　那时是上世纪90年代前半期，我的脑袋在语文课堂上开了小差，由这个句子憧憬起自己的未来：我将来是上大学当科学家呢，还是上中专到厂里修机器？或者我会整日站在水果香味的糖果柜台前当一名售货员？——不管怎样，职业不分高低贵贱，只要是为人民服务，我们都是光荣的，未来有无限可能，道路是如此宽广，我们的前途都是光明的。

　　初中毕业了，喜欢的女孩琳和我一起考上了本地最好的高中，但我们却没有走进同一个校园。她成了那个例句当中的“李冲”，去上了电力中专，她家人的考虑是从这所中专一毕业，就能进本地最好的单位供电局。我上了高中，目标直指大学，我的父母已经感到形势逼人——不上大学是没有前途的！

　　终于考上了大学，我成了例句中的那个“张华”，可惜我考上的只是一所二流大学。琳中专毕业后没进得了供电局，去了一个发电厂当工人，也是不错的单位，但看见我们还都春风得意地活在校园，她心里一定不好受，最后决定参加成人高考。大学里我接到初中同桌兼哥们亮的来信，他初中毕业就当了兵，现在已经复原到灯泡厂，每天坐在烧得滚烫的液体玻璃前，每月只拿很少的钱。我那时想，看来我们并非都有光明的前途，前途最光明的人无疑是我。

　　临近毕业时，才发现找工作并不容易。上完了大学，可我没成为科学家；我不可能去工厂修机器，因为我读的是新闻；更不会去当售货员，因为没见过大学生干这个的：我的选择怎么忽然有限起来？我的前途怎么忽然渺茫起来？琳还在某大学成教院读书，读完本科她还想要考研；亮辞去了工厂的工作，想干个体户卖衣服，他终于成了例句中的“售货员”；我只能找专业相关的工作，进了电视台。

　　电视台有不少比我年纪小但却进台比我早、没上过多少学却手持各类文凭的人，我作为新人，按规矩，得叫人家老师。我心里想，我这大学上得，真TMD亏呀！况且“大学生”也不是什么好词了，报纸天天报道：找不到工作还不肯低就的是大学生，当街接吻有伤风化的是大学生，心理脆弱跳楼自杀的是大学生，被小学文化程度的骗子拐卖了的是大学生！大学生惹谁了？

　　我怀揣一颗骄傲的心，努力工作证明自己。头一个半年是实习期，每月只发五百块，我不在乎；第二个半年是试用期，每月改为二百五，据说抽了税，我忍了！——你们对不起我，我不能对不起你们，我更不能对不起自己！我的节目每晚都要直播，到下班已是半夜十二点，每年只休一个长假，那就是回家过年。为了过好这个年，每逢腊月我都少不了通宵工作，最长的时候一个礼拜没回家，三个整天没睡觉。我采访了n个大小明星，新闻发布会我坐第一排，我当上了导演，我做节目给三千万父老乡亲看，可我觉得开心吗？——似乎很多时候都不。我以为我工作是为了自己，但其实很多时候是为了领导。下了节目我总长舒一口气，那是因为我真的觉得很累。我只是电视台的一个临时工，难道要一辈子给人家打这辛苦的工？我以为我多么热爱这份工作，但当日复一日的工作变得乏味，我发觉我还能继续工作下去的惟一理由那就是钱。工作完全成了谋生，成了在这个房子、车子非常重要的时代挣钱的手段，如果有一个能挣更多钱的工作，我会立刻辞去工作弃暗投明。

　　我付诸行动并且得到幸运的结果，我考上了公务员。可我并没有拿到传说中的灰色收入，现在的钱只有在电视台时候的一半。我摆脱了热锅上蚂蚁的生活，过上了悠闲平淡的日子，修理家具的水平一日千里，掌勺做饭的厨艺日新月异。在我即将三十而立的时候，我又憧憬了一下自己的未来：从科员到副主任科员，到正科，到副处，到正处，到——退休。我的一辈子就将这样度过吗？我显然不可能再回到电视台，因为我已没有青春去吃这碗青春饭。那么别的工作呢？过惯悠闲生活的我将来还能否适应据说已经按秒计算工作时间的竞争激烈的社会？我那无限的可能跑哪去了？

　　空闲时间多了，我终于可以参加初中同学的聚会了。亮得意起来了，带着媳妇和娃来了，他从售货员变成小老板，自己的服装店每年挣上十万块钱是轻松的事。琳的研究生要毕业了，她总是那么倒霉，竟碰上了金融危机，能找个月薪两千元的工作就已经阿弥陀佛了。不少人都说我这工作好，稳定，不怕危机，我像个中年人那样微笑地附和着他们：还行还行。

　　我又想起了那个例句，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