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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眼金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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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16 21:55:0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捧着金饭碗要饭

  这一年,黄河淤塞,大批货船搁浅,耽误了皇粮漕运的事儿,京城陷入了米荒。大有米铺的杨老板就和另外几家米铺的掌柜商定好,大家统一把米价提高了两成。这么一来百姓们自然怨声不断,事儿越闹越大,惊动了朝廷。

  为了稳定民心,皇上下令严惩奸商,杨老板和其他几个米铺掌柜法网难逃,所有财产一律没收充公。

  抄家这天,衙役把杨家翻了个底朝天,杨老板带着老婆和十二岁的儿子杨晓康,被赶出了自己的府邸。杨老板受审时挨了板子,本就重伤在身,加上急火攻心,吐出一口鲜血后昏迷不醒,没几天就撒手人寰。

  就在杨夫人和儿子走投无路时,幸好有杨老板的好友章定远仗义相助。他是个当铺老板,本在南方收货,听到消息后赶紧北上。办妥了杨老板的后事,章定远提出要照顾杨夫人母子俩以后的生活。

  杨夫人虽是妇道人家,但也颇有志气,抹着眼泪说:“多谢章大哥一片好意,只是我们母子俩身无长物,怎好意思冒昧打扰。”

  章定远正要再劝,忽然看到杨晓康敞开了衣领子,脖子上挂着一根红绳,上面系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铜板,不由脱口而出:“这是什么?”

  杨夫人一听,眼泪更止不住了。原来杨晓康命里缺金,所以从襁褓时就一直给他挂着一块金锁辟邪,谁知抄家那天,衙役搜身,连这块金锁都被充公了。杨老板无奈,就拿了一个铜钱挂在儿子身上,衙役见是个不值钱的烂铜板,这才作罢。

  章定远把杨晓康脖子上的铜板取下后,拿在手里细看,这钱很小,直径不足两指宽,宽缘平背。“弟妹,这可是件宝贝啊,这一定是杨老弟的一番苦心!”章定远说这可不是普通的铜钱,而是一枚珍贵的大齐通宝。

  大齐通宝是五代十国时的南唐国主李昇所铸。李昇开国之初,定国号为大齐,铸造了一批大齐通宝,次年他改国号为南唐,这批钱被收回重铸,因此传世极少。

  杨夫人这才想起来,之前官府查账时发现米铺账上少了一大笔银两,杨老板却始终说不出这笔钱的去向,因此还被打了几十大板。原来是杨老板偷偷拿银子换了不起眼的宝物,给家人留了后手。可惜他没想到自己会急病横死,没来得及留下遗言交代清楚。要不是章定远识货,杨夫人还真的差点要捧着金饭碗去要饭了。

  章定远又说,现在风声仍紧,要是杨夫人此时把宝物变卖了,怕被朝廷发现,追回钱财,不如安心跟他回去,等过几年晓康长大后,再从长计议。

  杨夫人见章定远一片诚心,且说得句句在理,也就不再坚持。

  二、无处不在的商机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杨晓康早已长大成人,头脑灵活的他一直想子承父业,可是杨夫人却因为丈夫惨死的事,始终不同意儿子经商。

  这一日,杨晓康来到章定远的当铺,摘下脖子上那枚大齐通宝,说要当五百两银子:“章伯伯,我看中了一个赚钱的好机会,只是苦无启动资金,这枚大齐通宝世间罕见,放到别人手里我也不放心,所以才来麻烦您。”

  章定远知道杨夫人不赞成儿子做生意,但当他看着杨晓康两眼放光的样子,似乎看到好友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不忍拒绝,就开了五百两的当票给杨晓康,并答应他事成之前帮他瞒着杨夫人。

  杨晓康用这五百两银子,租下了几间民居,简单修葺后就成了临时的客房。原来,这一年正是秋闱之年,全国各地的举子纷纷涌入京城,城中大大小小的客栈一时间人满为患。那些为了好好备考的举子只求有房不吝房钱,杨晓康的临时客房一下子全都住满了人。他知道这些客人中,很可能就有未来的达官显贵,因此对每个考生都毕恭毕敬,尤其是一个叫王劲松的浙江考生,文章谈吐都是一流的气度,杨晓康对他更是照顾周到,再加上两人年纪相仿,很快就成了莫逆之交。

  待放榜之后,王劲松果然不负众望,中了这一榜的探花,杨晓康的客栈也因此名声大噪。赎当这天,章定远亲手将那枚大齐通宝重新挂上杨晓康的脖子,赞许道:“晓康,你确实是个做生意的材料,但千万要记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杨晓康对章定远深深一揖:“小侄谨记教诲!”有了这一次的旗开得胜,杨夫人见儿子经商的心意已决,也不便再反对了。

  照理说,杨晓康开客栈尝到了甜头,应该继续做下去,但他意识到京城的客栈对平时的客源来说,已经饱和,颇有远见的他毅然结束了客栈生意。

  这天,杨晓康拿着自己的大齐通宝又来找章定远,这一次,他要当一千两。章定远捻了捻胡须,问:“晓康,这次你打算做什么行当?”

  杨晓康微微一笑:“烧饼店。”

  “烧饼店所需本钱不多,哪用得了一千两?”章定远不解。

  杨晓康胸有成竹,故意卖个关子:“章伯伯,您信我就好,到时候您就会明白了。”

  章定远虽满腹疑虑,但还是给杨晓康当了一千两银子。拿着这笔钱,杨晓康来到东街,这里有一家老吴烧饼店,铺子很小,由吴老头和老伴一起经营。杨晓康跟吴老头提议要买下烧饼店,以后吴老头只需负责做烧饼,每月五十两银子的工资,其他事一律不用操心。吴老头正愁年纪大了,经营铺子力不从心,当下一口答应。接着,杨晓康又买下烧饼铺旁边的一个店面,统一改建成一个大酒楼。

  原来,王劲松得取功名后,进了翰林院当编修。从王劲松的口中,杨晓康得知智亲王绵宁虽贵为王子,但非常节俭,常常打发太监买烧饼当晚饭吃。干巴巴的烧饼冷了更难下咽,因此太监每次都是选离王府最近的吴老头这里买,然后趁热把烧饼揣在怀中,急匆匆跑回王府交差。

  这事也不是秘密,官员们听说后大多一笑置之,但杨晓康却从中听出了商机。对那些巨贾富商来说,再怎么有钱也很难吃到皇亲国戚的食物,当他们得知酒楼有智亲王吃过的烧饼,都兴致勃勃地来尝鲜,甚至连很多外省人都来排队买烧饼。烧饼的价格也是水涨船高,除了智亲王府的太监来买还是按照原价外,其他人买就得十两银子一个。富商们来吃烧饼也只是个由头,同时消费的还有各类高档酒水。

  就在酒楼建成的半年后,嘉庆帝暴毙在承德避暑山庄,智亲王绵宁改名旻宁,接管了大清江山,就是历史上的道光皇帝。亲王烧饼一下子成了皇帝烧饼,酒楼的生意更加风生水起。

  那枚大齐通宝自然也顺利地再次赎了回来。取回通宝的那天,杨晓康掩饰不住脸上的得意之色,可是章定远的神情中,却依稀有了点异样。

  三、根本就没有金饭碗

  杨晓康凭着自己的实力,逐渐在京城商界站稳了脚跟,但他也明白,要想把生意做得更大更好,绝对不能只限于这一方水土。他听人说营口是关外少有的富庶之地,海盐的产量尤其高,杨晓康决定组建商队,从关外运海盐到京城贩卖。

  为了筹集银两,杨晓康不得已又一次拿着自己的大齐通宝找到了章定远,这一次他要当一万两银子。

  握着那枚铜钱,章定远却拒绝了杨晓康的请求:“晓康,走盐虽然获利丰厚,但你可知这一路上要经过多少关卡,交多少税,真正赚到手的,不过十之一二,一夜暴富的盐商故事,听听也就罢了。”顿了顿,他又说,“做生意讲究稳打稳扎,你的酒楼现在看来虽然生意不错,但终究是投机的事情,不如安心留在京城,把酒楼的生意好好梳理一下。”

  杨晓康却不以为然:“章伯伯,做生意与做人一样,不能一味求稳固步自封,我想趁年轻去关外闯闯,开开眼界。”

  章定远叹了口气,道:“晓康,不是我不肯帮你,只是,我的当铺本小利薄,一万两的大当,实在做不了。”

  杨晓康微微一怔,转念一想:“没事,章伯伯,我去其他当铺想办法。”

  章定远忙把他叫住:“恐怕其他当铺也不会收这枚大齐通宝!”沉吟片刻,他终于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晓康,你这枚大齐通宝,其实是假的!”章定远告诉杨晓康,这枚铜钱是杨晓康的父亲很早以前错手买进的,他为了记住这个教训,所以就一直放在身边,但又怕被人笑话,所以除了好友章定远外,谁也不知道这个事情。当年章定远没说破这件事,是为了让杨夫人接受自己相助的权宜之计。他见杨晓康半信半疑,便让他细看那枚铜钱:“你看看那个‘宝’字吧。”

  杨晓康瞪大了眼睛,只见铜钱正面四字钱文清晰可见,边缘齐整,可是位于方孔左侧的“宝”字,宝盖头上的那一点特别粗,好似写字时墨水渲染开了似的。

  章定远解释道:“大齐通宝是李昇开国用的钱,以精致严整而著称,居然出现这样的纰漏,岂不荒谬!”

  杨晓康不甘心:“会不会是铸造时,其中一枚不小心出了差错?”

  章定远摇头:“钱币是用模子铸成的,千币一面,怎么会有其中一枚无缘无故变了样子?”

  “那为何当初审我父亲的案子时,账上明明少了一大笔银子,父亲却说什么也不肯透露实情?”

  章定远叹道:“当时涨价的米铺不止你们杨家一户,审案匆忙,根本就是笔糊涂账,官员立功心切,屈打成招的事早已见怪不怪了。”

  杨晓康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金饭碗”,之前章定远之所以收下假的大齐通宝,完全是念在故人之子的情分上在帮自己。杨晓康又是伤心又是感激,跪下给章定远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转身离开了当铺。

  去关外的事就此搁置起来,谁知天无绝人之路,过了一段日子,通过王劲松的牵线搭桥,杨晓康认识了一名专跑关外生意的浙商,这位商人近年打算回浙江老家养老,答应可以将手下商队低价转让给杨晓康。终于有了自己的车队,杨晓康把酒楼的生意暂时托付给了母亲照料,就此踏上了通往关外的商路。

  四、运气总有用光的时候

  从京城到营口,一路上也还顺利,杨晓康在营口盐场找到了接洽的卖家,用优惠的价格买下了几车上好的海盐,拉到京城后高价脱了手。可是,就像章定远当初所说的那样,去掉商队成本以及一路上各个税关的盘剥,杨晓康一算账,到最后辛苦一趟根本挣不了几个钱。

  商队的车把头悄悄跟杨晓康道:“我跟着前任老板跑关外几十次,多少都做些夹带私活的勾当,否则,乱世之下,苛捐杂税繁杂,必定血本无归。”

  杨晓康这一路上所见所闻不少,知道车把头所言非虚,因此也试探着私藏了三成的海盐,每到税关,他都会偷偷送上银两,巡查的官兵只要自己收到好处,国家利益也就被抛在了脑后,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几趟下来,居然平安无事,杨晓康胆子也就越来越大。

  这一天,商队来到了山海关。山海关是扼守关内外的重镇,还没入关,远远就看到一辆囚车内站着几个戴枷锁的人,都是私藏货物被查获的生意人。原来,山海关的总兵刚提拔了一名姓方的守备,这名守备为了立威,盘查起过往商队来特别严格。

  车把头看看身后的七八辆大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不如把运的货全数报上吧。”

  “全数报上的话,与货单上的数字不符,追究起来,也是难辞其咎。”杨晓康说着念头一转有了主意,他带着众人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包下了整个后院,然后吩咐车把头去买了几车新鲜的活鱼。到了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在水槽中注满淡水,再将私盐倒入水中融化,如此一来,外人根本看不出来。很快,几车活鱼就拉到了山海关关口。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前一天晚上正好有个流放关外的犯人逃跑了,官兵对入关人员盘查得格外仔细,一大早关口处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这么一耽搁就出事了,原来,杨晓康的那个主意有个致命的死穴——盐水太咸太杀,鱼儿顶多只能撑半个时辰,车队困在队伍中间进退不得,鱼儿一翻白眼就什么都露馅了……

  杨晓康锒铛入狱,多亏王劲松为好友上下打点,主审的官员总算免除了杨晓康的牢狱之灾,判了个以资抵罪,罚了他两万两白银。

  为了筹钱,杨晓康只得把辛苦经营的酒楼低价转卖,谁知祸不单行,就在这个时候酒楼也被查封了。原来皇帝烧饼的名气越来越大,连道光皇帝都听说了。道光一开始以为可以通过这个方法开展全民勤俭节约,发扬自己的省钱美德,谁知后来深入了解后才发现,很多人来吃皇帝烧饼只是大吃大喝的一个借口,完全违背了他以俭为先的初衷。于是,官府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把杨晓康的酒楼给查封了。王劲松也因此受了牵连,被罚了好几年的俸禄。

  看着酒楼被封,儿子入狱,仿若十余年前往事再现,杨夫人痛哭失声。

  五、真正的金饭碗

  这天,杨夫人正在看望羁押中的杨晓康,衙役又带了一个人进来,正是章定远。一看到章定远,杨晓康又愧又悔:“章伯伯,我当初真应该听您的话,哎……”

  章定远摆摆手,道:“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用了,我是专门来救你出去的。”

  杨夫人抹泪道:“章大哥,要救晓康,必须得缴纳两万两银子的罚款,没有这笔钱,要出牢门谈何容易。”

  章定远微微一笑,指了指杨晓康道:“钱不就在他身上嘛。”

  见杨夫人母子一脸的不解,章定远道出实情:“杨老弟留下的大齐通宝是千真万确的宝贝,当初我之所以说假的,只是想断了晓康去关外的心。”

  杨夫人听后大喜:“老天开眼,这下有救了!”可杨晓康的脸色却变得煞白,原来,在山海关被查获贩卖私盐后,抓捕他的官兵混乱中扯断了他脖子上的红绳,挂着的铜钱也弄丢了。“章伯伯,您当初不是说这铜钱是假的吗,要不然我进出关外,也不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身上了!”杨晓康欲哭无泪。

  谁知章定远气定神闲地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二指宽,宽缘平背,正是那枚大齐通宝。

  “铜钱我明明丢在山海关了,怎么到您手上了?”杨晓康大惊。

  章定远这才把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原来,杨晓康的父亲在年轻时,确实曾打眼买过一枚假的大齐通宝,心有不甘的他也一直默默地把铜钱放在身边。后来米铺涨价,杨老板从官府的眼线那里听到了要严办的风声,自知在劫难逃,于是悄悄划走了一大笔银两以备后患,可是,这么一大笔银子要想躲过官府的耳目可不容易,杨老板决定用这笔钱换一件不起眼却又值钱的宝贝,最好的选择自然是真正的大齐通宝。匆忙中,他把这笔钱托付给了好友章定远,让懂得鉴赏的章定远帮他悄悄收购。杨老板被捕时,章定远在南方收货,买的正是大齐通宝。

  大齐通宝价值连城,章定远这些年出于安全考虑,并没有将真正的铜钱交给杨氏母子。所以当时在山海关丢失的,是那枚假的大齐通宝。也幸好有章定远的未雨绸缪,走投无路的杨晓康终于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可是让他不明白的是,章定远手中这枚大齐通宝,和当初自己佩戴多年的那枚铜钱几乎一模一样,那个“宝”字头上的一点显得特别粗:“章伯伯,您不是说过,大齐通宝以铸造严谨而闻名,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吗?”

  “那会儿我话只说了一半,所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章定远微笑着解释,“这枚大齐通宝不仅是真的,而且是更珍贵的铁范铜试铸钱。那特别粗的可不是造假证据,而是流铜。要知道,铸钱是个大工程,一次就是十几万枚,所以在大规模铸造之前,必须得先试铸几枚示范用的铜钱,以检验模具是否严丝合缝。这一枚钱,显然是模具还不够精细,以致在浇范的时候,铜液顺空隙流出一截,留下了这么一道钱疤。”

  “原来如此。”杨晓康与母亲对望一眼,终于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通过章定远的介绍,这枚铜钱高价卖给了一名爱好收藏古钱的富商。缴纳了朝廷的罚款,又清还了打点官司的费用,这笔钱也就花得差不多了,杨晓康重又回到了一穷二白的旧日子。他摇头叹息:“父亲深谋远虑,给我留了一个‘金饭碗’,可恨我为了利益投机取巧,到头来依旧落得个两手空空,连朋友也受我牵连,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安安分分过日子。”

  章定远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晓康,你父亲留下大齐通宝,并不是为了让你靠宝物浑浑噩噩赖以为生,而是让你吸取他经商失败的教训。经此一劫,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杨夫人也点头称是:“儿子,你现在既有经商头脑,又有别人没有的经验,还怕不能以此安生?”

  “我懂了,”杨晓康豁然开朗,“抓得住商机的智慧和不见利忘义的德行,这才是商人真正的金饭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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